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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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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
    “马小舍被他们逼成疯癫,这事我们浙东客商都气忿不过,俱说如今不比往日,既已立了馆,就不能再受他欺压。决意联起手来,同他斗一斗。定要牙行为这事向我会馆赔礼认错;马小舍一应商货损失、汤药使费,得由牙行赔偿;今后我浙东商货到行,均须及时批卖,不得任意稽延。否则,今后一应货物,会馆俱自行觅主发卖,再不经他牙行!”
    “这——固然甚好,只是那牙行怕未必便肯?”
    “他自然不肯。刚才,还来了三个人上门吵闹。不过,我们已经算计定了,拼着花他一笔银子,把本地几个有力的乡绅请出来主持公道;何况,官府庇护牙行,也不外得了他的使费,只要肯花银子,不难买他一个秉公而断!”
    黄宗羲想了一下,点点头说:“牙行欺人太甚,不妨与他斗一斗!”他抬起头,奋然道,“小生不才,亦愿为乡里略尽绵保在下如今便要到常熟去谒见钱牧斋老先生。钱老先生德高望重,在此间极有力量,若得他一纸关照,不愁官府不秉公审处。这一封书,小生自问还求得来!”
    毕石湖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站起来,深深作下揖去,说:“若得黄相公援手,正是小人们之大幸!只是劳动不当。”又问:“黄相公所言的这位钱老先生,不知可是曾任礼部右堂的钱大人么?”
    “正是。”
    “哦!那么,好教相公得知,钱大人眼下不在常熟,他已来姑苏。昨日,小人亦央人引见,前往叩拜,只是钱大人事忙……”“你说什么?”黄宗羲的眼睛顿时睁大了,“牧老已来姑苏?他、他现在何处?”
    “就下榻在离此不远的徐氏东园。”
    黄宗羲“氨了一声,顿时笑逐颜开。他站起来,向主人深深一揖,说:“既然如此,小生这便告辞。不过,尚有一事相求……”他正想把借钱的事提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外蓦地响起一阵呼喊,接着,两个仆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见毕石湖,就惊慌地说:“老、老爹,不好了,打、打进来了!”
    黄宗羲和毕石湖都吓了一跳,同时问:“谁打来了?”
    “牙、牙行的人!”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乒乒乓乓地乱打乱砸起来,几个声音在狂叫:“踏平了他!”
    “叫他神气!”
    “砸、砸!狠砸!”
    黄宗羲毫无思想准备,不禁惊得倒退几步,愕然地朝外张望。
    倒是毕石湖显得比较镇定,他皱起眉毛,果断地一挥手:“关上二门!”随即冲上前去,同仆人们一齐动手,把沉重的二门用力关上。
    当他们刚刚上好门闩,进攻者已经在外面把门扇撞得“咚咚”直响了。
    这当儿,住在会馆里的其他客商听见响动,都纷纷从各个角落里奔出来,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随手抓到的扁担和棍棒。大堂上下。
    转眼间聚起了几十人。当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一个个都现出吃惊、愤怒的神色。忍不住的,就破口大骂起来。更有人主张出去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门扇却猛烈地震动起来。大约进攻者搬来了大圆木,正在从外面撞击。大家吃了一惊,连忙再加了一道门闩,又把大堂上那些紫檀木桌椅搬来,一股脑儿把门顶祝做完这一切之后,毕石湖朝震动不已的门扇瞅了一会儿,然后做手势让大家静下来,他提高嗓门叫道:“喂!外面的,住手,住手!我们有话要说!”
    一连叫了几声,外面却根本不理,相反,撞击得更加疯狂了。
    幸而这门扇本来就是专为防盗而设,用的是两整块花梨木合成,外裹铁皮,十分坚厚,加上有三道门闩和许多桌椅抵住,一时还不致被攻破。但时间长了,就很难说。大家都感到事态严重,一齐望着毕石湖,等他拿主意。
    毕石湖也显得有点紧张,他挥挥手,领着大家退进三门,又合力筑起一道防线,这才说:“方才,弟已经着人火速去报官。只是,官府何时才派人来,肯不肯派人来,都无从预知。如今之计,要么死守,要么退走。打算不同,处置也不同,事不宜迟,望列位从速决断!”
    他的话刚说完,好几个声音同时叫起来:“许多商货都在馆里,怎么不守?守!一定要守!”
    然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做声,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毕石湖扫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要守,就大家一块守。走一半,留一半,那就别指望守得祝大家瞧着办吧!”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你瞧我,我瞧你,开始嗡嗡议论起来,各摆各的理由,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这时,只听外面“哗啦”一声巨响,接着便是进攻者们的狂呼乱叫,显然,二门已被突破了!
    一刹那间,三门内的人们像是遭了雷击似的,一个个都停止了争论,在原地呆立不动。
    就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忽然,人丛中响起了笑声。那是一阵欢乐的、怪诞的、使人听了毛骨悚然的笑声!接着,一个头发披散的人钻了出来,大声欢呼说:“好了,好了!我的商货回来了!听,大箱子,好大的箱子!哎,你们别摔、别摔,摔坏了我要你赔!”说着,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开始很着急地把堵在门上的桌椅杂物又推又拉,要把门打开。
    大家吃了一惊,当看清那是疯癫了的马小舍时,几个人就连忙奔过去,横拖倒拽地把他弄到一边去。可是马小舍不肯,又是叫又是哭,又是苦苦哀求,那凄厉的声音在庭院上空久久回荡,听得人们都惨然地低下头去……这时,自从二门被攻破之后,停止了片刻的打砸声忽然又在门外爆发了。大家都吃惊地抬起头来。一个年轻的商人显然悲愤已极,他一拳擂在门扇格上,厉声大叫:“牙行的狗杂种,实在欺人太甚!若是这一次再轻饶了他,往后我们浙东人就别想在这一方立足了!守,非守不可!”
    说着,他一手抄起棍棒,大步走到毕石湖身旁,气冲冲地瞪着大家。人们到了这时,也已再不迟疑,纷纷拿起自卫家伙。
    毕石湖看见这种情形,就点点头,说:“既然大家情愿死守,那么好,听我号令——”他刚要说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临时又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到正站在一旁沉思地注视着三门的黄宗羲跟前,说:“黄相公,我们这些人,身家性命都系于这一场争斗,已决意死守。相公是局外人,犯不着同我们一道冒这风险,本馆有一道侧门,与隔壁全晋会馆相通,请相公过去暂避。如何?”看见黄宗羲一声不响地摇摇头,毕石湖迟疑了一下,又说:“相公倾诚相助,本馆十分感激。只是相公是万金之躯,若有什么差池,在下实在担待不起。情事已急,相公若有意援手,出去之后,请速往官府,促他派人前来弹压,小可便毕生感戴大德了!”
    可是,黄宗羲仍然摇摇头,他缓缓举起手,指着三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这门——开了!”
    “啊?”
    “哼,什么牙行!本相公倒要会一会他们!快——开了!”
    六
    钱谦益默默地瞧着已有几分酒意的钱养先一个劲儿扯着郑元勋碰杯,暗自在心里盘算:“如今总算已经万事俱备,只等着大会来开锣了!如果一切顺利,作出公议,应当连夜派人进京,把消息报知周延儒。这样,到五月底,最迟六月中,老周守信的话,就该有所动作。算他再不起劲,也不能拖过今年。否则,我照样有办法把阮胡子再打下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么说,就是今年,今年我就出山了!
    哈哈!”一想到自己苦苦熬了十三年之后,终于又能重立朝班,扬眉吐气,钱谦益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喜悦。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历历如绘地想象一旦九重诏下,朝野如何额手称庆,亲友们如何奔走相告,门生故旧如何络绎来贺。然后,就是隆重的送别,旅途的应酬,到京之后同僚的迎接,皇上的赐见,出席喜气洋洋的接风酒宴和参与朝房密殿里的各种军机大事……不过,有一件事,他此刻还拿不定主意,就是到时把全家都带进京去呢,还是轻装简从?如果不带家眷,那么把柳如是丢在常熟,却是难以放心得下;但如果让她以“夫人”的名分跟着自己进京,又难免会招来物议……“启禀老爷,余姚黄太冲先生求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钱谦益抬了抬眼皮,发现李宝站在花厅的门口,“嗯,他说什么?谁来求见?”
    他迟钝地想。蓦地,他回过神来,心中一惊。
    “啊,来、来了、来了多少人?”他失态地站起来问。
    “回老爷,只是黄相公一位,并无别人。”李宝回答,有点奇怪地瞧了主人一眼,随即把拜帖递过来。
    “什么?”钱谦益急躁地侧着耳朵。
    李宝把刚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哼,传个话都不清楚,嗡嗡嗡就像蚊子叫!”钱谦益悻悻地呵斥说。弄清楚并不是吴应箕、陈贞慧全伙上门来,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瞧一瞧拜帖。的确,如果在这个时候走漏了风声,被对方找上门来同自己吵闹,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过,虽然如此,钱谦益仍旧怀疑黄宗羲是被对手们派来刺探动静的。他离开座位,一声不响地在室内来回走了片刻,立住脚,瞅了瞅已经停止了谈话,正在一齐望着他的几个心腹,用犹疑不决的口气说:“请黄相公外堂奉茶,我随后便来。”
    等李宝答应着退出去之后,钱谦益又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下,这才吩咐陈在竹等陪着客人,他自己出了门,慢慢向楠木厅行去。
    “……嗯,他若不是来刺探我的便罢,他若真的为此而来,我就干脆给他个矢口否认,看他能奈我何!哼哼,对了,我正愁不清楚他们的动静,趁此机会倒可以反过来摸摸底细哩!”当钱谦益隔着楠木厅的窗棂,望见黄宗羲那熟悉的背影时,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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