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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佩服!”说着,举起酒杯,同方以智对饮了一杯,又回过头,打算敦促吴伟业,却发现这位吴大诗人皱着眉毛,一脸不忍的神色。
“咦,骏公,怎么了,你?”龚鼎孳奇怪地问。
吴伟业轻轻叹了一口气:“陈大司马虽然有罪,却其实未至于死,你们又何必……”“啊哈,这一回,只怕他是死定了!”龚鼎孳笑嘻嘻地说。
“倘若他果真已是难逃一死,”吴伟业温和地责备说,“你们就更加不该如此。”
龚鼎孳怔了一下,随即睁大了眼睛:“喂喂,这一次可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我们!”
“可是……”
“可是什么?”龚鼎孳立即反问,他显然感到方以智的在场,而吴伟业的责备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来的,“可是我们不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是不是?不过,只怕你可怜他,到头来他却未必感恩戴德,还要反咬你一口!”他尖刻地说。
“其实、其实他也没怎么得罪我们。”吴伟业红着脸分辩。
“没得罪我们?那么,‘二十四气’之说是谁捣鬼?主使者又是何人?哼,你别看他面子上同我们敷衍,骨子里邪门着哩!我就从来不信他!”
龚鼎孳所说的这个“二十四气”之说,是指不久前,有人因周延儒再度出任内阁首辅后,起用了不少东林人士,心怀忌恨,于是编造了一个“二十四气”的假案,把包括吴伟业在内的二十四位官员罗织进去,指为私党,说得煞有介事,还到处散播。结果弄得皇上也知道了,降下旨来,命百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中还特别严辞责备了言官们一顿,弄得人心惶惶。这件事,至今也闹不清是谁捣的鬼。不过龚鼎孳本人是言官,职责又是监察兵部,加上前一阵子言官们对兵部的攻击尤其猛烈,所以他便疑心是陈新甲在暗中报复,其实未必有根据……吴伟业不响了。他显然不善于争论,而且害怕争论。看见对方来势汹汹,他就气馁了。
“好,我们不谈这个,不谈了。”他委屈地、无可奈何地说,懊丧地低下头去,“其实,唉……”龚鼎孳眼珠子一转,也立即表示同意:“对,算了,不谈,不谈!”
他哈哈大笑起来,“喝酒,喝酒!”
在他们争论的当儿,方以智始终没有插话。吴伟业的责备,使他多少有点扫兴。
固然,对于陈新甲,方以智没有丝毫好感,但是朝廷上无休无止的党争,说实在的也使他越来越厌倦了。不错,穷凶极恶的魏忠贤阉党,虽说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打了下去,其后继起与东林为敌的前内阁首辅温体仁、薛国观等人也相继因罪垮台。
周延儒复出之后,不少受排挤打击的东林旧臣都获得起用。但目前朝廷之上,各个山头派系的斗争,仍旧异常复杂激烈。就拿陈新甲来说,他虽然不属于温薛一党,但也并不买东林这边的账,而是凭借皇上的宠信,一直在自拉山头,竭力扩充本身的势力。更兼他身为兵部尚书,却指挥无能,丧师失地,又背着朝廷暗中向清军求和。这些,都引起东林方面的强烈不满,早就想把他轰下台,只是由于皇上一味回护,才无可奈何。现在好不容易来了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刑部左侍郎徐石麒之所以坚决主张惩办陈新甲,与此可以说不无关系。不过,方以智也明白,战局到了目前这一步,其实是由来已久、积重难返,绝不是陈新甲一人所能扭转的。陈老头儿固然不是安邦定国之才,可是换一个人,难道就有办法么?这样一想,方以智对于当前这一场党争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不能不感到怀疑。刚才,他颇有点玩世不恭,内心其实是苦闷的。正因如此,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吴伟业的心情。他不但不打算附和龚鼎孳,去讥笑这位好好先生的善良和软弱,相反有心替他打打圆场,说上几句慰解的话。
但是,他没来得及这样做。因为长班孙福匆匆走了进来,呈上一份拜帖,并禀告说:“兵部左堂冯爷的轿子快到门外了!”三位朋友一听,不由得你望我,我望你,都颇感意外。
“莫非是为的陈新甲?”龚鼎孳冒出一句。
方以智沉吟了一下,吩咐:“外堂奉茶!”随即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进里问换过公服,又朝吴、龚二人做了个“稍待”的手势,匆匆地迎了出去。
这位来访的“兵部冯爷”,就是兵部左侍郎冯元飙。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做过几任京官,也外放过许多次,仅仅三个月前,还在南京任通政使。他为人喜智术,有权谋,早年曾上疏弹劾周延儒,攻击不遗余力;这一次进京后,看见周延儒有改弦更张之意,他也就一反旧态,同周延儒密切交往,关系拉得很好。冯元飙目前是东林派中坚之一,而且一向以复社的后台自任。所以他突然来访,并没有使方以智感到惊疑不安。相反,当老头儿那又矮又胖的身躯和那张生动的、乐呵呵的圆脸映入眼帘时,方以智内心的愉快、亲近的感觉便油然而生了。
“哈哈,学生还愁着吃闭门羹哩!如此秋光,兄翁不去登高、赏菊、饮酒,原来还有耐性守在家里!”冯元飙一见方以智,就兴冲冲地拱着手说。
“嗖老来得正巧!”方以智一边还礼,一边笑着说,“饮酒、赏菊,却不须远求,眼下舍间便有,就请进去共饮三杯如何?”
“噢?”
“只因一位年友日前送来十几盆菊花,晚生见它尚属不俗,今日便备了几杯薄酒,邀骏公、孝升两位过来赏玩,如今他二人就在书房里。”
“原来如此!有此雅事,兄翁如何便忘了学生?厚彼薄此,该罚,该罚!”冯元飙摇晃着脑袋,又哈哈笑起来,满庭院都响彻了他洪亮的嗓音。
“晚生甘愿受罚三大杯!”方以智爽快地说,随即在通往书房的侧门前停下来,“那么,请彛险饩凸ィ俊
冯元飙眼珠子一转:“嗯,你说孝升也在里面?”
“是的。”
“噢,那就罢了,那就罢了!”冯元飙忙不迭地说,拉着方以智往前走,又回过头来,狡黠地眨眨眼睛,“学生现今叨掌兵部,他是本科言官,在这当口上,还是扯开些为好!”
方以智“哦”了一声。他当然明白,龚鼎孳作为兵科给事中,职责就是对兵部衙门实行稽察,将其办事的情况、好坏得失,随时向皇上报告。双方的关系向来是既尖锐对立,又时有勾结,颇为微妙。如今陈新甲一案尚未了结,冯元飙作为他的副手暂掌兵部,对于龚鼎孳自然不便过从太密,以免招来闲话。不过,既然此刻是在自己的家里,而且彼此其实又早就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方以智就觉得冯元飙似乎小心得过分了。
冯元飙大概从眼神里瞧出他的心思,又哈哈笑起来:“兄翁,我学生是同你说笑话儿,其实哪有工夫饮酒赏菊!我这就要上周阁老那儿,经过这里,顺脚进来瞧瞧你,马上就要走的!”
这当儿,他们已经来到堂上,于是重新行礼见过,分宾主坐了下来。
“兄翁,这些天,可见到太冲么?”冯元飙一边接过小厮奉上来的一杯茶,一边言归正传地问。
“哦,前日他曾同恺章、道济二兄过访舍下,约晚生明日到天主堂去访汤若望,并说不日便返江南去了。”方以智回答,一边想起对方是浙东慈溪人,同黄宗羲也算得上同乡。
“嗯,听说,他今科又未考中?”
“是的。”
“今年是朱锐锦主考,私下走他关节的人听说多得很嘛,太冲怎么也不托人去说说?”冯元飙的表情很认真。他收起了笑容。
方以智苦笑一下:“太冲的脾气犟得很,他哪里肯做这种事。”
冯元飙摇摇头:“他这人就吃亏在什么都太认真!其实八股到了今日,哪里还考得出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虚应故事罢咧!他这一认真,自己落第不算,朝廷也少了个可用之才。如今反让那些竞进无耻之徒占了便宜去,可谓不值!”
“彛纤跏恰1闶峭砩苍獾热八矗┦翘宀豢咸樱舱娼倘宋蘅赡魏巍!
方以智这样说了之后,好大一会儿,主客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冯元飙慢慢地捋着他那几根稀疏的黄胡子,仰着下巴颏儿,像在考虑什么。
“听说,太冲打算上书朝廷,可有此事?”终于,他又问。
“哦,绦彛弦仓懒耍俊
“弟是听小儿辈闲谈言及,却未得其详。”
“这个,晚生倒曾看过。大抵太冲的意思,是国事至此,非急谋改革,不足以图存。而改革之急务,在于压抑豪强兼并,恢复井田之制,即:平均全国之田,按户授给,每户五十亩。剩余者,始由富民占有。此外,更须免除繁苛赋役。古时之田,不许买卖,国家十一而税;后世之田,准许买卖,则更可放宽,比如三十而税一。若谓当今战祸未息,为助饷计,赋税难以骤减,亦须严限于十五税一之内。如此,则富者不困,而贫者亦能稍稍安居。乱源一去,贼自易平,贼平国定,则建虏亦无能为矣!”
方以智说到这里,偷眼瞧了瞧客人,发现冯元飙皱着眉,抿着嘴,样子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便赶紧接着说:“太冲亦知当今南北交煎,天下糜烂,此议无法骤行。故拟议先于江南数省试行之。
该处虽亦艰困日甚,所幸尚未经兵燹,或者较易收效也……“他本来还要说下去,见冯元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便顿住了。
冯元飙摇摇头:“纯属空论!莫说朝廷必不采纳,即使采纳,照他这一套去弄,只怕江南就先自大乱起来——不过,有这么一份东西,总比没有的强。明儿,兄翁就让太冲拿来,告诉他,别忙着走了,由学生替他转给周阁老。老头儿也未必有工夫看,无非做个由头,学生再从旁撺掇,让他把太冲留下,分派个差事干干,总还是可以的!”说着,站起身来。
“哦,彛希滦录字拢巯虏恢跹耍俊狈揭灾且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