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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放与耆老共同宣布盛宴开始之后,村民们笑逐颜开,一个个手捧陶碗,依次从四口大釜及五瓮酱菜前走过,由韩氏父子笑咪咪地用木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盛放碗中。
每一个手捧满满米饭的村民,都走到张放面前,满怀感激地深深一鞠,张放则颔首回礼。
耆老抚着长髯,顿着木杖,感慨不已:“上一次这般热闹,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是个难得的丰收年啊……”
张放笑道:“也来了这么一出‘自助大餐’么?”
耆老虽不懂什么叫“自助大餐”,但望文生义,还是能理解什么意思的,呵呵笑道:“那倒没有,只是点起火堆,闹腾一番。”
张放点点头:“原来是篝火晚会……嗯,等会大伙吃饱喝足,也该热闹一番。”
耆老再次向张放稽首:“荒年之景,青溪聚之民竟有如此欢颜,全托小郎君之福,老朽代村民拜谢!”
张放叉手回礼:“老丈无须多礼,我亦得青溪之民相助甚多,此举无非投桃报李而已。”目光一闪,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然离开晒谷场,心念一动,向耆老告了个罪,退出人群,快步向那身影走去。
“青琰,你不喜热闹么?”张放快步追上那身影,刚笑着说了一句,目光一落,看到青琰双手捧着装满米饭的陶碗,不由一怔。
青琰扬起那张清秀中又带着几分倔强的面庞,向张放欠身致意,淡淡道:“我素来不喜喧闹,而且……你说过今夜整个青溪聚,不容一人挨饿对吗?”
“对,我说过。”张放盯住那碗米饭,若有所悟,“还有人没来就食么?”
青琰点点头,借着明月的微光,熟门熟路地转向村北岔道。
张放估摸着应是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不良于行,故而未能参与“自助餐大会”。这样看来,青琰这小妮子,倒是个面冷心热的丫头。
“上回你不顾危险救了我,这几日没见着你,一直没机会道谢。”张放停下脚步,郑重向青琰施了一礼。
青琰也垂首欠身还了一礼,眼皮子一撩,轻声道:“小郎君既来到我们青溪聚,自然要维护周全。而且,小郎君数次赠米,今日更宴请全村,令老弱妇孺俱得饱食,这才是大恩大德。我青溪之民,人人都欠小郎君一份恩情。”说罢又要行礼。
张放双手一摊,摇头苦笑:“好罢,我们也不用你谢我、我谢你,大家就像朋友一样,互相帮助……”
青琰手一颤,差点打翻陶碗,失惊道:“小郎君莫要折杀我等小民,若让阿翁知晓青琰这般不知礼数,必责以重杖。”
张放也反应过来,虽然他身份不明,但跑不了是贵族子弟,还真不是青溪聚这些平民敢与之呼朋唤友的,还是现代思维没完全扭转过来啊!
为尽快淡化青琰的不安,张放迅速找了一个新话题:“你飞石扔得不错啊,如果换成刀子,威力一定更强。”
青琰语气平淡,却充满自信:“若是刀子,当日那盐隶凶徒就没机会追杀小郎君了。”
张放点点头,若有所思。
二人边走边聊,不觉间来到一家黑乎乎的小院前,院内立即传来汪汪狗吠声。
青琰咤道:“大黑,别乱叫,惊扰了贵人,看我不赏你几颗石头。”
院内吱呀一声,似有人推门而出,低喝几声,狗吠声便弱了下去,随即传来一个宁静轻柔的声音:“青琰来了么?啊,似乎还有位客人,难怪大黑叫唤得紧。快请进吧。”
青琰一听这个声音,便露出一丝欢快地笑意,轻轻推开门扉:“阿离姊姊,小妹给你送饭食来了。”
第十三章 【盲女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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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张放隐约记起,初次见到韩氏兄弟与青琰时,他们谈话中就提到这位“阿离”,似乎是这青溪聚最标致的女子,不过张放却没放在心上。这青溪聚不过两百人,年轻女子双手双脚就可以数得过来,多半都是如韩家大嫂那般模样,在这当中称“最标致”,恐怕只是不那么吓人而已。
张放下意识看了青琰一眼,这小丫头片子,脸盘身段都还没长开,若是营养跟得上,过得几年,倒也称得上标致,这位阿离却又如何?
青琰很敏感,立即感受到身旁一掠而过的目光,斜了张放一眼。
张放轻咳一声,为了掩饰,随口扯了个话题过来:“这么黑,怎么没点灯?”
青琰淡淡道:“因为不需要。”
张放一怔,正要说话,却见灰暗的小院里,一布衣荆裙女子迎将上前,盈盈下拜:“小女子见过小郎君。”然后仰起脸,面色平静,轻启朱唇,“青琰说得没错,小女子并不需要点灯,因为,我看不见……”
油灯还是亮了起来,尽管很微弱,却足以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约模十四、五岁,清瘦的瓜子脸,面容苍白,五官精致,身段纤细,给人一种楚楚可怜之感。
张放特别注意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只是眼珠凝滞,大而无神,两个眼瞳仿佛像蒙上一层雾。这种朦胧之感,从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她双眼无神的缺陷,反而平添一股迷漓之韵。张放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估计有误,这少女的确称得上是青溪聚,甚至四邻八乡最标致的女子。
青琰带着玩味的眼神盯着张放,轻笑一声:“看呆了吧?是不是比你俊美?”
张放大汗,咱一个大老爷们……呃,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跟女孩子比什么美?而且这少女美则美矣,却有点营养不良,面色也过于苍白,唇色很淡,虽是青春妙龄,却明显缺乏这个年龄少女应有的青春活力。
“你看不见,如何知道我是谁?”张放有些好奇,少女阿离在他甫一进门,就道破他的身份,这对一个盲眼少女而言,的确神奇。
阿离呡了呡嘴,眼睛一直睁着,一眨不眨:“若是村里人,大黑不会叫得那么凶。而且,我听到了小郎君衣袂振风之声。”
因为要宴请全村,这是个比较正式的场合,张放特意花了差不多一刻时,在韩家嫂子与青琰的帮助下,穿起自己那一身宽袍华服。这汉服称得上衣带当风,举手投足,衣袂摩擦,耳力好的话,的确可听出与粗布麻衣的区别——而盲眼之人,耳力绝对比普通人强得多。
张放望着阿离的眼睛,正要说什么,蓦然一笑:“先进食吧,趁热,有什么话,等你吃完再说。”
阿离带着感激与惶然,一拜再拜。
在阿离进食时,张放与青琰走到小院,侧面了解了一下,这才知道阿离眼盲是后天性的。大约在三年前眼睛视物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东西,持续到现在。视物总是模模糊糊,光线好的话,能看得到轮廓,但看不真切。
阿离的父亲,没人知道是谁,母亲是青溪聚本地人,年轻时入长安为婢,后犯事被主家驱逐,重返故里。去时孓然一身,回时怀抱婴儿,这就是襁褓中的阿离。这对可怜的母女在村人的帮助下,缝补织纾,相依为命。两年前,其母贫病交加,溘然长逝,失怙的阿离在村人的照应下,饥一顿,饱一顿,总算熬了下来。
去年邻近的十八拐村,有人曾想给阿离说个媒,找个依靠,结果人家一听是盲女,连连摇头。对山村平民而言,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娶回来当祖宗供着,非但不能减轻负担,反而加重负担,谁敢娶?这事就这么黄了。
单亲,失怙,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这情况,居然与自己极为相似,张放心头泛起一股浓浓的同病相怜之情。
“明日到韩家领十升谷米、两碗酱菜、两斤肉脯……唔,再加两升黍面,让她好好补一补。”张放望着屋内昏黄灯光下那纤细的身影,对着青琰道,“这事就拜托你了。”
青琰喜不自胜,欢叫一声,飞快跑进屋里,向阿离报喜去了。不一会,阿离扶着青琰的肩膀,碎步急出,向张放深深一鞠:“小郎君一饭之恩,阿离感铭五内,于心不安,岂可再受厚禄?请小郎君收回成命。”
张放却不接话茬,反而问道:“听阿离的谈吐,倒也不俗,可曾识字?”
阿离轻轻点头:“阿母曾是大户人家的侍婢,耳濡目染,也略通文墨,并且,教会了我。”
青琰在一旁补充道:“阿舍那家伙,以前也曾拿着他家祖传的那卷竹简,向阿离母亲请教呢。”
“小郎君,你尚未收回成命呢……”
张放打断阿离的话头:“青琰想必已经告诉你,我买了很多粮食,这当然不会是我一人吃用的。我准备给全村每户发放两升谷米,只要是青溪聚的村民,人人有份。”
“那……小郎君所赠谷米数量也大大高于村民均有,还有肉、菜、面……阿离无功不受禄,请小郎君务必收回成命。”阿离顿了一顿,咬着薄薄的嘴唇,迟疑道,“若是可以的话,请发放给村西口的四儿家多一些米面,他们家里只有孤儿寡老,更卧病在床……啊,阿离逾越了,请小郎君恕罪。”
虽然知道阿离看不见,但张放还是很自然地点头笑道:“真是个好心的小娘……那就照着给你的份量来一份,送给村西口的四儿家。”
阿离与青琰齐齐鞠躬致谢,但在下一刻,阿离仰起头,依然还是那句话:“阿离无功不受禄,请小郎君收回成命。”
这小姑娘可真够倔的!不过,我喜欢!
说服他人,扭转别人观念,正是张放的拿手好戏。
张放略加思索,便找到了突破口:“方才在里屋,我看到墙角有一个老旧的织机,上面还缠绕着丝线,很新……你眼睛不太好,竟然还能织布?”
阿离还没说话,青琰便抢先道:“阿离姊的手可巧了,她眼睛好的时候,做女红可是远近闻名。虽然如今看不清,但只要用手摸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