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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看了一下案头数据,答道:“三五万是有的……”
张放皱眉,三五万?三万还是五万?这差别大了。这不是军功奏报,灌水玩文字游戏,这可是事关牂牁安定,在座诸君安危的大事啊!
万年见上使脸色不豫,忙道:“不管三万五万,多是乌合之众,绝非我河西劲旅之敌,尊使但请放心。”
张放瞥了一眼万年,淡淡道:“天子诸公,从不担心我们打不赢,只担心找不到对手。列堂堂之阵而战,或许对方真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但对方得地利之便,钻林穿山,游击突袭,只怕我们未必能奈何得了夷兵。若迁延日久,牂牁乱局持续,必致西南糜烂,倘如此,我这个使者脸上无光,诸君怕也交不了差……”
张放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提醒在座诸官吏,尤其是以万年为首的河西诸军官,不要轻视对手,更不要对西南复杂的地理环境掉以轻心。他们不是塞上诸胡,与先零羌也有所区别,不可混为一谈。
而事实上,历史上牂牁都尉万年就曾经在镇压这场叛乱中吃了轻敌的大亏,差点被陈立斩了。
张放之所以如此慎重提醒,不是因为他功课做得多好或军事才能多强,而是他有“先见之明”:历代中原王朝,强如秦、唐,在征伐西南时都曾遭到惨败。连不可一世的蒙元,同样折戟丛林。这些强兵悍将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败给敌人,而是败给了西南独特的气候(疫疾)与环境。就算到了二十世纪,世界头号强国,同样陷入丛林泥沼,不败而败。
诸官吏唯唯,只是张放双眼如炬,自然看得出,本地官吏都是深以为然,而刚从金城调来的尉士们则是口服心不服——也难怪,毕竟是大汉最强的河西劲旅,打一群蛮兵,多少有种杀鸡用牛刀之感。你还要他们有杀牛的高度重视,确实为难。
张放摩挲下巴,不管这数据靠不靠谱,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当初号称“带甲十万”的夜郎,已今非昔比了。不光数量不行,质量也大幅下滑,什么甲盾刀弓那是不要想了。在大汉严格的兵器管制之下,真要叛乱,只怕人手一把尺刀都配不齐。这不是张放盲目乐观,而是有事实依据。之前夜郎、句町、漏卧互攻,据说近一半蛮兵都在用木棒互殴,竹弓射出的也是石矢骨镞……
尽管金城军官们的表现令人担忧,但张放依然信心十足,他的信心并不是源自这支劲旅,而是自己。他要用最小的代价,一劳永逸解决所有动乱之源。
万年的报告继续:“……好消息也有,之前与夜郎互攻的漏卧、句町二王上书表示,遵从朝廷之令,并各自送来侍子……”
陈立向张放拱手道:“君侯临危受命,奉旨出使,已显壮节,实不必入夜郎履险。以立之见,君侯可至漏卧、句町,宜扬天子恩泽。嘉奖其王,安抚其民,肆后送二侍子上京……”
陈立这话再明白不过,劝张放不必亲自前往夜郎险地,到漏卧、句町两地打个转,宣慰一番,也算完成出使任务了。然后安居城中,静观其变,等夜郎有所异动,朝廷布置好的大军即时合击,灭此朝食。之后携两位侍子回长安,无惊无险,漂漂亮亮完成任务——完美!
看来陈立为了报答这位恩主,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张放笑而不语,安静听完后,只问:“夜郎新王的请继奏本在哪里?”
陈立忙道:“正本已驿传长安,寺衙留存副本。请奏曹取来呈君侯一观。”
奏曹掾是专管一郡各种奏本的官员,若是重要的奏本,还需要亲自送往长安,是跑腿跑得最辛苦的官员。比如奏曹掾的副手奏曹史,这次就亲自送奏本上京去了,估许得到明年才有望回来,真是有够悲催的。
张放看了一遍夜郎奏本,笑问陈立:“夜郎新王继位,诚意相邀,元昂意下如何?”
陈立亦笑:“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鬼蜮伎俩,何需理会。”
众官员无不肆笑。
张放却摇头:“如此诚意相邀,岂能令人失望?元昂总理一郡军政,为放之后盾,自然不可涉险。此番宴会,便由放代劳吧。”
张放此言一出,满座失声。
第三百六十章 行藏泄露()
十月初,牂牁太守府正式向夜郎回复,持节使者、富平侯张放,代天子前往庆贺夜郎新王继位。
这道府令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西南都震动了。大汉列侯啊!持节代天子循行的使者,居然亲自到场祝贺,这面子给得,真是够大了。消息不径而走,传遍诸寨,西南夷民为之沸腾,而蠢蠢欲动的二十二邑,则渐渐平息。
张放还没出发,仅仅释放善意,就令整个西南僵局为之一变。
太守府侧后,一间低矮黢黑的草寮里,两个人蹲坐在破烂草席上,喝着劣质黍酒,不时将目光投向太守府。尽管草寮昏暗,看不清二人面目,但从二人的打扮、形影来看,正是那天不怀好意的蒙面人与夷人。
躲进了草寮,自然也就无须蒙面,但因为光线太暗,面目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年轻人。
此时那干瘦夷人正仰脖将粗糙陶碗里的劣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抹去嘴角酒渍,嘿嘿笑道:“这下好了,使者亲自庆祝,这份量可比我们的使君大多了。若到时候能把这位列侯绑在木桩上用去了箭头的响箭射他,看他吓尿的样子,定是有趣。哈哈哈……”
年轻人淡淡道:“你想想就好。”
夷人打个哈哈:“我也知道没可能。这不是上回刻那个叫什么张匡的使者木像,射得太过瘾了么。”
年轻人声音渐冷:“你不要小看他,虽然他比张匡年轻得多,手段胆量却更厉害。想吓唬他,你就要先做好被他收拾的准备。”
夷人显然很不爽,冷笑道:“不过是命好,生在权贵人家罢了。你认为他那细皮嫩肉,比这碗强多少?”夷人说着,扣碗的五指猛力一收,啪!生生将陶碗捏得四分五裂。
这指力,委实吓人。
年轻人早见识过此人能耐,熟视无睹,只是皱眉喃喃自语:“没道理啊,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他眼下的身份,都不会轻易涉险。这道府令究竟有何玄机?”
夷人瞪着他:“弓藏,你好像对这富平侯很了解似的……对了,你以前也是关中人,莫不是识得这张放。”夷人边说边叉开五指,那鹰爪似地指掌屈伸之间,透着一股足以撕裂一切的狠劲。
叫弓藏的年轻人夷然不惧,冷然道:“我是关中人没错,我也认识这位富平侯没错——这些‘耶朗’都知道,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把我派来跟你搭档,监视这位使者?”
夷人愣住,想了好一会,手上劲道缓缓撤去,嘿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耶朗为什么要派一个汉人跟我一起办这差事。”
弓藏声音依然冷冷:“侬西,你最好不要忘记,此次行动,我才是主事,一切行动都要按我的指示,否则出了什么纰漏,你自己向耶朗请罪去吧。”
夷人侬西心里虽然不服这异族人,但被对方拿大帽子压住,也发作不得。
弓藏将手里碗一顿:“还有,今后不要随随便便亮你的爪子……”
侬西金鱼眼一瞪,爪子一抬。弓藏的手也伸向腰间——眼见这两人就要内讧,突然二人同时收手,四目一齐投向寮外。
太守府侧门吱啊打开,驶出一辆厢式牛车。西南缺马,多用牛拉车,便是寺衙官员也不例外。能用得起马车的,只有太守、都尉、长史而已。尽管这厢式马车没有什么特殊标记,但在普遍使用圆顶无遮拦轺车的汉代,这种近于辎车的密闭厢式牛车,还是很引人瞩目的。
牛车只有一个驭手,车旁亦只有一个戴圆竹笠的仆从,就这么简简单单,骨碌碌向西而去。
侬西回头望向弓藏:“跟不跟?”
“那驭手是富平侯的近侍,叫韩重。”弓藏将竹笠一戴,面巾一蒙,断然道,“跟!”
牛车慢悠悠走在参差错落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吱的声响,走过长街,走过城西,再转向城南,似乎漫无目的。
弓藏和侬西开始还跟得挺近,后来越拉越远。因为侬西警告弓藏:“那个傍车的仆从不简单,是个高手,不要靠太近。”
当牛车从城南掉头,看架式是回太守府时,侬西突然哎呀一声:“不对,车辙不对。”
且兰县大多数地方都是以青石板铺路,只有少许地段是土路,近段时间少雨,车轮压过,辙痕并不明显。以弓藏的眼力,看不出什么,但侬西显然是个追踪好手,很快发现不对。
“你继续跟着牛车,我掉头看看那段辙痕。”
侬西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过这会是能者发话,弓藏也是从善如流。很快,二人一个继续跟着牛车,一个掉头,分头行动。
过了一刻时,二人再度在城南碰头。
“牛车驶回太守府了。”这是弓藏的汇报。
“车辙在经过城西与城南交界处时,辙痕变浅,车上的人中途下车。”侬西目光迥迥,伸臂向前方一排木寮屋一指,“就在这一片地方。”
就在这二人说话的时候,直线距离五十步外,一个小院子的吊脚楼前,已经恢复女装的宜主,正倚栏远眺,巧笑倩嫣。
宜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嗯,应当说,宜主为何不应出现在这里?
宜主身份敏感,一路南下,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让她扮书僮同车而行。而抵达且兰之后,人多眼杂,张放一举一动都难以避人,如果还把宜主放在身边,保不齐会被人认出女子之身。出使夜郎,还带着位女郎……到时想不令人怀疑都不成了。
所以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离开张放,离开太守府,寻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平民居所暂居,直到张放完成出使任务。
“宜主,来看看这床榻铺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