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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呆呆的立了半晌,忽然咬了咬牙,大步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魏讽已经蘸饱了墨的笔,捡起案上金祎刚刚找出来的一支竹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一种荒谬的悲哀。他奋笔急书,不大一会儿,就在那支宫里已经不多见的竹简上重新写了一份诏书,交给金祎,金祎怀揣着这支竹简悄悄的赶到了韦晃的司直府。
韦晃正静静的坐在府里,旁边只有那个向钟繇报信的亲信,那几支竹简就搁在他的面前,他脸色很平静,可是眼神里却不时的闪过一丝慌乱,扶在案上的双手,不自然的颤抖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伸出手,飞快的将那几支竹简一把抓起,塞到胸前。看到进来的是金祎,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德祎,天子下诏了吗?”韦晃急急的问道。
金祎顾不得擦额头的汗珠,从怀里掏出那支竹简交给韦晃,韦晃细细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将那支从伏家搜出来的诏书递给金祎,金祎看了以后,顺手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火苗舔着干燥的竹简,一下子窜起老高,很快就将竹简烧成灰烬,连同着上面的天子诏书。
金祎盯着火苗,目不转睛,直到竹简烧尽,他才长出一口气,转过来对韦晃说道:“孟明,这次真亏了你了,天子已经准了钟大人的奏表,下诏废后了。至于曹将军那里,你还要小心应付,不能露出破绽。”
韦晃点点头:“我自有数,你还是赶紧走吧,不要让人看见。”
金祎点了点头,又向韦晃拱了拱手,匆匆的走了。韦晃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对亲信做了个手势:“走,我们去见曹将军。”
…………
曹冲看了一眼那只一尺一寸长的竹简,轻轻的放在一旁,又拿起那几支短些的竹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放下竹简,向后坐了坐,对坐在对面的韦晃笑道:“孟明,这件事做得不错,有了伏后这些书信,她这皇后是做不成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你说我赏你点什么好呢。”
韦晃暗自吐出一口气,淡淡的笑道:“韦晃得公子提携,理当为公子效劳。”
曹冲笑着摆摆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也是常理。这样吧,你这功劳太大,我可能还赏不了,待我报回丞相府议定之后再说,你稍安勿燥,耐心一点。”
韦晃大喜,连忙拱了拱手,匆匆的走了。等他出了门,曹冲脸上的笑容已经全无踪影,他拿起天子刚刚写就的那份诏书,哼了一声:“这帮人真够蠢的,连造个假都不会,这竹简虽然是旧的,墨迹却是新的,当我看不出来吗?还是欺负我年轻?”
张松笑了:“将军既然要顺手推舟,不想将事态扩大,又何必计较这些。反正皇后废了,也就是完成了任务,天子那点小聪明,就不要太当回事了,难不成将军想连天子一些废了?”
曹冲长叹一声,他看到那支竹简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这几支皇后写的家书是真的,而天子诏书却是假的,上面的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刚写的。没想到韦晃也在骗他,他刚才真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但考虑到韦晃既然敢冒着这么大的险在自己面前玩这种把戏,估计那封诏书一捅出来,就不是废后那么简单了,他一时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只得装作没看出来,糊弄过去。可是这口恶气,却让他很是不爽。
曹冲转了一个圈,抬起头对张松说:“这些竹简给郗鸿豫看一下吧,他是御史大夫,正可以管上这档子事,另外通知一下宗正刘璋,一起参详一下应当处理。”他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担心,又有些疑惑,转过头对坐在一旁的庞统说道:“士元,想不到愿意为天子而不顾自家性命的忠臣还真不少啊。”
庞统淡淡一笑:“将军,大汉四百年的根基,有些忠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天子即位以来,并无过错,将军知道,丞相大人也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将军的不进不退之策了。”
曹冲点了点,他知道曹操在许县的眼线绝对比张松布下的要多,对大臣们的行踪,也比他更关心。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那封假诏书,看了一眼张松。张松摇摇头说道:“公子不必担心,韦大人搜出此诏,停留时间并不是太长,我安排的人手没有听出什么异常,想来郭大人安排的人手,最多也只能知道搜出了诏书,但究竟是什么诏书,也未必能知道。公子如果担心,我可以再加工一下,保证以郭大人的眼睛也看不出真假。”
看着张松那副很轻松的样子,曹冲笑了,他自从观摩了丞相府所藏郭嘉留下来的那些档案之后,确实比以前更牛逼了,居然有自信蒙过郭奕这个郭嘉嫡传的特务头子了。他想了想,也觉得目前要把那封真正的诏书透露出来并不是好事,也就同意了张松的意见,反正废后这件事已经完满达成,他可以安安稳稳的回邺城领那一千匹战马的大赏了。
…………
天子在殿中坐立不安,一张雪白的襄阳蔡氏澄心堂纸静静的躺在案上,钟繇、魏讽正坐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着天子下诏。天子有些神经质的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细长的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指尖有些发白。
金祎快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钟繇,轻轻的点了点头,走到天子面前跪倒:“陛下,韦大人已经将诏书送到曹将军处,一切顺利,曹将军并未看出破绽。”
“吁——”天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些,一直挺着的身体也塌了下来,他松开双手,抬起手臂想要去拿案上笔,却发现手臂拧的时间太长了,一动就酸疼不已,他咧了咧嘴,一边晃着手臂,一边问道:“曹爱卿真的没有看出破绽?”
金祎迟疑了一下:“臣以为,诏书既然已经毁了,他就是怀疑,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只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了,镇南将军还是一直忠心于陛下的,要不是他在其中周旋,只怕……”
天子点了点头:“镇南将军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只可惜……他也姓曹。”他说着,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墨,他叹了一声,放下笔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凄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几位爱卿商量着拟个诏吧,朕……实在有些累了。”
钟繇等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却又无法可想,只得凑到一起商量如何措词。
天子出了殿门,沿着青石阶慢慢的走着,天空阴得象要滴出水来,厚厚的云层渐渐的合拢在一起,将苍茫的落日遮得严严实实,天好象提前黑了,渐重的暮色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天子紧闭着嘴唇,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的来到皇后所住的宫殿之前,他站住了脚,仰起头看着在暮色中倔强的指向苍天的屋脊,愣了半晌。他想抬腿进殿去看看皇后,却觉得两条腿有千斤重,费尽了浑身力气,依然不能抬动半分。
身边的小黄门看着天子出神,躬着身轻声说道:“陛下,要不臣……去通知一下皇后接驾?”
天子无力的摆摆手,低下了头,两滴泪从眼窝里滑落,打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溅成两朵小花,很快就洇成一片淡淡的水迹。
阴沉的天空,一道闪电从云层之间一闪而过,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渐,滚滚而来,突然之间在耳边炸响,惊得天子打了个激零,一阵冷汗透体而出。他猛的抬起头来,一阵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
“陛下,小心着凉。”小黄门连忙扶着天子的手臂,将他半拖半扶的拉上了台阶,他们刚在廊下站定,噼哩啪啦的雨滴声已经响成一片,青白色的青石板很快就变成了青黑色,闪着幽幽的光。
殿中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面容憔悴,满面泪痕的皇后伏寿出现在门口,对着天子款款下拜:“不知陛下驾临,臣妾迎接来迟,请陛下恕罪。”
天子看着依然保持着皇后之仪的伏寿,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他赶上前去,弯下腰,伸出双手扶起伏寿:“皇后,你莫要怪我。”
“陛下,臣妾自作自受,焉敢责怪陛下。”伏寿起身,拉着天子缓缓走向殿内,她的声音在一起一伏之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两人走到殿内,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流泪,一时竟没有话说,只有摇曳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仿佛是风中飘零的落叶。
“皇后,朕也没有想到,国丈居然还留着那封诏书,朕以为,他早就毁了呢。”天子喃喃的说道,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伸过手握住皇后冰凉的小手。
“陛下,千错万错是我伏家的错,如今也由我伏家一力承担,陛下无须自责。”皇后看着天子的眼睛,极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从天子的大手中抽出手,伏在地上:“臣妾不敢求生,只想请陛下看在臣妾服侍陛下二十年的份上,看在我伏家为陛下尽忠的份上,能为我伏家留一点血脉。”
天子沉默不语,看着皇后依然纤细的腰肢,他感到的只是一份悲凉。不错,他是天子,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可是却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这是何等的悲哀。皇后自从初平元年入宫以来,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他那段最凄惶无助的日子里心头唯一的一丝温情。两人相敬相爱,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共同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惊恐,本以为能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却因为那一封诏书,即将天人永隔。他有些愤恨,愤恨国太伏完,如果有心杀贼,接了诏书之后就应该立刻行动,既然无能为力,又留着这封诏书干什么?白白的葬送了皇后和伏家,也给他带来了不可预知的危险。
“寿儿……”天子泣不成声,他不敢答应皇后,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保全伏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