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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共赴东内,在含元殿简单举行朝会,汇报了近来的政务,倒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是安东平叛之役出了点儿麻烦——高侃、李谨行奉命平叛,眼看兵至白水山就要最终消灭安舜,关键时刻新罗王金法敏竟发兵救应,虽然经过激战唐军大胜,但安舜随败军逃走,流亡至新罗境内。
李治、媚娘闻报很生气,但新罗与大唐亲睦数十载,已经称臣奉正朔,况且多方战乱刚平息,此时实在不想大兴兵戎,于是决议沟通解决,向新罗派使者,责令其交出安舜便了结此事。罢朝后二圣来到麟德殿——此殿在皇城西侧,临近左藏库,因在麟德年间建成故而得名,是举行宫廷御宴的地方。李弘、李贤早安排下丰盛的酒宴为父母接风洗尘,在京的皇族成员乃至几位长公主也来了。
阖家欢聚一堂,二圣颇感欢悦,却见李弘身躯清减、面色黯淡,又不免忧虑。好在李贤能说会道、李显活泼滑稽、李旭轮乖巧听话,太平公主与城阳公主遗孤薛绍年纪相仿,俩孩子在殿角玩耍着,众位皇亲举酒相贺,气氛倒也不错。李治与媚娘交头接耳,商量着差不多该给孩子准备婚事了。可就在其乐融融之际,李弘突然颤巍巍起身,一本正经跪倒在父母面前。
“吾儿何故如此?”李治诧异。
李弘低声道:“孩儿受命监国,但身体不佳不能理事,国家危难之时无所建树,还要赖宰相和弟弟照顾,深感愧疚,有负父皇、母后之托。”说着竟还掉了两滴眼泪。
李治心下惨然——多孝顺的孩子,惜乎苍天无眼,怎么偏就让他患上冤孽的病呢!想至此他马上下位,亲手相搀:“君子以立德为首,立功次之。你德膺少阳,无愧于心无愧于人,这便足够了。”
李弘却伏地不肯起:“儿臣还有一件事想请奏。”
“有话起来说,朕一定答应。”
媚娘也道:“你父皇也有病在身,别叫他着急,快起来吧。”
哪知一向恭孝的李弘这次却很执拗:“孩儿所奏有些难以启齿,还是跪着说吧。”
媚娘与李治对望一眼,实不知这孩子想干什么,只得依从:“好,你就说罢。”
“是。”李弘先郑重磕了个头,才道,“儿臣受命监国居于禁中,有一日喘病发作心情烦闷,想散散心,哪知在御苑中忽遇两名女子,衣装与宫女大为不同,也不是嫔妃,年逾二十,形容憔悴神情落寞,见到孩儿叩首不止,大有惶恐之态。儿臣不解,遂向宫人打听,这才知是萧……萧庶人之女,孩儿的两个庶姐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据儿所想父皇、母后德被天下,日日忙于朝政,恐是事务繁多忽略于此,所以斗胆请将二位公主出降,莫再让她们苦守空闺。”
一席话落定,李治、媚娘双双涨红了脸!
李治大惭——自从萧淑妃获罪被诛,那两个女儿他早就忘了。义阳与宣城先是住在西内公主院,萧淑妃被追贬为庶人、改姓枭之后又被迁居到西内禁苑;自从修了东内蓬莱宫,前廷后宫一并迁来,西内多年不曾涉足,也无缘见上一面,似今日这般场合也从来没让她们参加过,乃至旭轮、太平之辈都不晓得他们还有这么两个姐姐。想来义阳已二十六岁,宣城也快二十三了,这等年纪早该出嫁了。虽说萧淑妃被打为罪人不得翻身,可俩公主却是亲生女儿,竟忘得死死的,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实在是愧煞人也!
媚娘脸红却是因为激愤——好小子,当初若不是老娘我苦心孤诣斗倒王萧二贱人,太子之位焉能落到你头上?你如今倒给冤家讲情,彰我之过?知道的说是忘了,不知的还道我这个继母歹毒无情、存心折磨,故意不让她们出降呢!就算要说,私下偷偷跟我说也罢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不是叫我难堪吗?
惭愧过后李治连忙解释:“为父并非……”
“不对!”媚娘突然厉声打断,凝视着儿子,“我问你,二位公主的事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说的?”她琢磨着不对,监国摄政居于东内,又时常犯病安歇,怎会出去瞎溜达?就算散步,也不至于散到西内禁苑啊?此中必有内情!
李弘不敢与母亲对视,却一口咬定:“此确是儿亲眼所见,还望母后对二位姐姐……咳咳!垂……咳咳!垂怜赐婚……”话未说完又咳嗽不止。
媚娘虽然不大相信,但听到儿子痛苦的咳声,望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心渐渐软下来,继而抬头一望,又见众位皇亲都用讶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皆有不平之意,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众怒,不便再追究下去。想至此,她绕过摆满菜肴的几案,和李治一起将李弘搀起,口气和缓许多:“唉!是我们疏忽了。难得吾儿顾念手足之情,赐婚之事我们准了。”说罢匆匆向外走去,朝着殿门处为首的一名年轻侍卫招了招手。
那侍卫相貌雄健、微有虬髯,见皇后亲来招呼赶忙抱拳向前:“皇后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叫权毅,出身名门尚未娶妻,是吧?”
“是。”权毅见皇后深知自己底细,受宠若惊。
“本宫做主,将义阳公主许配给你。”
“啊?!”权毅惊得叫出声来,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吓的,方要谦逊几句,媚娘却毫不理睬,迈出大殿又打量其他侍卫。见班列中有个二十出头的,面如冠玉、风姿绰约,忙问:“你叫何名?出于何家?成婚没有?”
那小伙从未跟皇后说过半句话,顿时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愣了片刻才施礼道:“臣王勖,太原人士,尚未婚配,祖父乃是平舒县公之……”
“好!就是你啦!”媚娘点手道,“我将宣城公主许配与你。”
随便指婚给两个侍卫,看似荒唐,实则不然,能侍奉在皇帝身边的绝非凡人。此二人乃翊卫,虽然官阶只有从八品上,但担当此职的都是功臣子弟——权毅祖籍天水,他的家族出于羌族,后迁徙关中,自高祖父那代起累仕魏、周、隋、唐,当到都督、刺史以上者甚多,在关陇贵族中也十分显赫。权毅的祖父权弘寿生前曾任秦王府长史、兵部尚书,封卢国公,死后被追赠太子少师,是李世民的绝对亲信;叔祖权万纪曾为李世民教育多位皇子,殉于齐王李祐之叛;权毅之父权知节官至桂州都督,只是死得太早,权毅非嫡长子不能袭爵,便入侍宫廷以为进阶。王勖家世稍逊,但也出身太原王氏,其祖父也官至监门将军,封平舒县公,父亲正担任歙州(今安徽黄山)司马,足以匹配皇家。
媚娘拿定主意探出玉腕,硬拉着两名呆若木鸡的青年转身上殿,满面笑容道:“喏,本宫这便选好两位驸马……还不快叩见陛下,自报名姓履历?”
赶鸭子上架,俩人也没法,只得当众自报家世。众位皇亲虽不免觉得草率,但见这两人一个家世显贵,一个相貌俊美,倒也挺般配。李治也很满意,大笑道:“既是皇后保荐,你们就是朕的女婿了。朕现在就封你们为从五品果毅都尉,待与公主完婚之后还有封赏!”
权毅、王勖闻听此言顿时不再推辞了,这不是天上掉穑敚浣约鹤炖锫穑看哟似讲角嘣魄俺滩怀睿饺肆凳祝骸靶槐菹拢⌒荒锬铮
媚娘又当众下令,赐两位公主首饰新衣,请她们立刻过来参加皇家宴会。义阳与宣城身在西禁苑多年,其实就是软禁,猛然得此恩惠简直不敢相信,长年累月见不到几个人,今日来到麟德殿看到这么多亲友都吓傻了;媚娘又满脸堆笑好言抚慰,拉着她们一一认亲。众位皇亲见皇后知错能改尽皆释然,一同举杯贺喜,所有人都笑了。
媚娘也笑了,笑得很和蔼、很慈祥,但心里却很别扭——孩子果然长大了,越来越有主意啦!那两个死丫头难道真是他撞见的不成?
就在这时李贤随口对父亲说的一句话引起了她注意:“这两年父皇不在,多亏列位宰相主持长安之事,我和弘哥哥也时常向他们问教,获益良多啊。”
媚娘猛省——是啊!宰相!除了几位宰相,谁敢在李弘身边嘀嘀咕咕?宰相都兼任东宫官职,是太子的辅弼者,分别整整两年,谁知道他们还曾议论过什么?实在太大意了,原以为对手只有一个郝处俊,现在看来戴至德、张文瓘之辈又能好到哪儿去?甚至包括阎立本,他侄子阎庄也在东宫任职;现在刘仁轨又回来了,他们越发得意了吧!这些人都是读儒家圣贤书的,都相信“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谁会支持她一个女人参政?如今这帮人不但自己反她,竟还背地里教唆她的孩子们,真真可恶至极!
直至此时此刻,媚娘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孤立了。不过她没有哀怨,而是默默提醒自己——要忍!忍常人之不能忍,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甘心为我所用之人?你们不是要和我斗吗?好啊,我和你们赌这口气,看谁笑到最后!
三、编织羽翼
义阳、宣城两位公主的婚礼很快举行,事后媚娘又主动提议,晋升权毅为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王勖为颍州(今安徽阜阳)刺史,至此这两位驸马已与其他尊贵的皇家驸马毫无差别,时人对皇后做的弥补颇为认可。
不过相较二位公主的婚事,接下来要举行的婚礼更引人瞩目。太子李弘已二十二岁,即便病情不见好转也不宜再拖延了,于是再议纳妃之事。杨夫人已薨,加之杨思敬等弘农杨氏之人不遂媚娘之意,这次她没再插手,经一干皇亲的推荐,李治最后选定左金吾将军裴居道之女为太子妃。河东裴氏自魏晋以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