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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天皇驾崩时的恩泽、几次祥瑞的雨露均沾,即便她那鼓励告密的政策饱受非议,又何尝没使穷苦人尝到甜头?又何尝没起到防止官僚跋扈欺民的效果?或许在多数官员眼中她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老母,可在百姓眼中她却是一位温和慈祥的老妇,所以宗室要想动员民众来推翻她是几乎不可能的。况且冤狱杀戮并非目的,而是夺权权力的手段,她意在打破李氏王朝的旧秩序,打造忠于她的政局;反之有所败必有所兴,文如陈子昂、武如麹崇裕,就连那个狡诈阴损的周兴又何尝不是因为多年压抑才走向极端的?不少官吏因为她的恩泽走上富贵仕途,尤其是寒族之士和科举之士,媚娘给他们的好处比李治给予的更多,固然有些人歌功颂德明显是出于幸进,但他们心中至少不会痛恨这个女人。媚娘的统治存在牢固的基础,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推翻的?
其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唐李氏的宗室政策本身有问题。若要追根溯源,这个顽疾早在三百多年前曹魏王朝建立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曹丕、曹植兄弟的千古之争开了后世储位之争的先河,皇家内部的权力之争几乎是伴随士族政治一并出现的,在这种体制下只要让宗室拥有权力,必然会形成一个个士族云集的小集团,说到底权力的争夺其实就是各利益集团的斗争。奠定士族政治的曹魏是始作俑者,西晋的八王之乱、南北朝的自相残杀,这个问题愈演愈烈,直至关陇权贵出现在历史舞台依然没办法解决,北周宇文护连弑二君,隋文帝杨坚五个儿子无一善终。仅就唐朝而言,玄武门之变就像无法摆脱的魔咒,而李承乾、李祐、李元昌、李恪、李元景、李贤……他们的一幕幕又不断重演着这个悲剧,因而李世民、李治不知不觉间走上矫枉过正之路,宗室既封王却没有封邑,既任职又不受信任,长此以往能培养出什么家族人才?要么是李元婴、李恽那等骄奢淫逸、贪婪聚敛之辈,深受世人痛恨;要么就是李元名、李慎那等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之人,反而被誉为贤王。从这次起事前的犹豫观望到起事后的畏惧退缩,无疑都验证大唐宗室政策的失败。即便侥幸有一两个李贞这样的人,也因权力有限而被牢牢束缚住,关键时刻拿什么来拯救家族?所以李氏之败与其说败于媚娘,还不如说是败在李家人自己手里!
当然,抛开这些重要缘故,一切事情也都离不开运气。倘若不是出了一个害群之马李蔼和一个眼高手低的李冲,他们或可一搏。如果李冲事先能与宗族之人好好沟通,如果他行事不那么鲁莽张扬,甚至在火烧武水时没有刮起那阵西北风,恐怕局势都会大不一样,就算李家注定失败也不会败得那么迅速、那么窝囊、那么没有尊严。然而这些设想毫无意义,事实就是如此,不该刮西北风的时候偏偏就刮起来,或许这真是天意!连老天爷都想成全武媚吧……
李贞父子虽然死了,对他们余党的诛杀却没有结束。李冲起兵仅七天就被刺杀,但受命平叛的丘神却很懊恼,一仗未打何言功劳?他大肆捕杀偕同叛逆之人。其实博州官员多数是被胁迫的,李冲死后还主动枭首报京,但丘神为了“立功”,竟将阖州官吏尽数诛杀,祸及家眷——他连废太子李贤都敢害,这些人又算什么?不过有挨刀的,自然也有升官的,除了顽强抵抗的马玄素、郭务悌,最该嘉奖的莫过于那个挥棒打死李冲的小吏孟青,丘神夸他“棒法如神”,向朝廷表奏其功,授游击将军之职。孟青也颇会自我吹嘘,竟将“棒”字并入名中,自此改名孟青棒,为了邀取富贵他主动协助丘神捕杀“叛党”,短短数日间就屠戮千余家。
豫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李贞父子死后官员开门投降,但麴崇裕岂会遵守降者不死的诺言?既然对越王存有同情之意,也是悖逆之人!他入城后立刻诛杀降卒、逮捕官吏,罪及六七百家,籍没五千余人。因为李贞败亡亦甚迅速,充任后军总管的岑长倩才刚离开洛阳,于是不再前进,回京复命;督军张光辅倒是来到豫州,却也没对麴崇裕的行为加之阻拦。媚娘又追加一道命令,命狄仁杰接任豫州刺史,处理善后事宜。
当狄仁杰快马赶到豫州,目睹的却是混乱的一幕,官军不但大肆捕杀官吏,还在街市上恣意抢劫,其行径简直等同于强盗——当兵为了富贵,官匪本无不同,豫州乃是富庶之地,如今打着戡乱的旗号,不抢白不抢!麴崇裕也想让部下们捞点儿油水,以便笼络军心,故而听之任之。
狄仁杰见状,立刻驰入军中,直冲到张光辅面前,指着鼻子怒吼道:“你这宰相当杀!”
张光辅被他骂懵了,回过神来也不禁大怒:“放肆!你身为郡将竟敢轻慢我这元帅,法度何在?”
“法度?!”狄仁杰当即反击,“亏你还有脸说出这两个字。你受命统兵,当诛杀者只越王一人。城中官吏闻朝廷兵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你不加抚慰,反而杀降为功、纵兵劫掠,屠害无辜罪孽何深?乱河南者,原本只一个越王李贞,而如今一个李贞死了,千万个李贞生!豫州上下民不聊生一片哀号。我手中若有尚方斩马剑,现在就削了你的脑袋,省得你祸害百姓……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停止劫掠整肃军纪,更待何时?”
无论官职高低,理直才能气壮,张光辅被骂得灰头土脸——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个坏官,读书半生学富五车,历任兵部多年,是非对错还分辨不清吗?可如今这年头血雨腥风午夜梦回,要不是刘祎之非议太后被杀,他能补上宰相吗?告密盛行小人纷至,张光辅早吓怕了,面对将士们的暴行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敢管,万一不小心得罪谁,惹来诬告之祸怎么办?这会儿狄仁杰指着他鼻子痛骂,他羞愧难当,只好下令整肃军纪。
不过事后张光辅还是将狄仁杰辱骂他一事上奏朝廷,一者他折了宰相的颜面,这口气不争回来,以后没法当官了;再者这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停止抓捕余党不是我的主意,若有人上告包庇叛逆,可不赖我啊!
折辱宰相罪过也不小,但是狄仁杰面对张光辅的控告未向朝廷做半句辩解,而是秘密上书太后,为那些被捕的豫州官民求情:“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太后仁恤之旨。”
媚娘览奏感慨良多,将狄仁杰贬为复州(今湖北仙桃)刺史以示惩戒,却很难得地发了一次善心,赦免被捕的五千余人死罪,将他们流放丰州——当初丰州受突厥骨笃禄袭击,都督崔知辩战死,城池也遭到破坏,朝廷几欲废弃,唐休璟上书论证不可,程务挺接掌其任,未及修复又被诛杀;现在媚娘将他们流放此地,也是为了充实边镇。至于狄仁杰也没吃多大亏,他当豫州刺史本来就是升官,这下不过落一个没升没降。
那侥幸活命的五千人被绳子拴成一串一串的,在官兵押解下发往西北,行至狄仁杰曾任刺史的宁州,百姓箪食壶浆赶来慰问,都说:“你们和我们一样,都受过狄使君的恩德啊!”二州之民相拥而泣,连官军也很感动,竟然在宁州百姓为狄仁杰立的德政碑前停留三日,斋祭叩拜了一番,才继续前进。
惜乎狄仁杰能保豫州官民,却无力保全李唐宗室,他们注定在劫难逃!大飨明堂本就是媚娘逼反宗室的阴谋,现在事情出了,她求仁得仁岂会善罢甘休?况且这次事件多多少少还是出乎她预料,她没想到最终举兵的是和她关系最亲密的李贞。按照她原先的设想,凡具有一定声望的李唐宗室都要除掉,只留李贞一脉,以显自己的“宽宏”,孰料拿刀动杖的偏是李贞父子。和她关系最好的李氏之人尚且如此,还有谁能留?这更坚定了她屠害宗室之心,为发泄心中愤恨,她下令将李贞父子剔出宗籍,改姓为虺(毒蛇),既而穷究谋反之事。
根据李蔼指认,韩王李元嘉及其子黄公李、上党郡公李谌乃至李蔼之父鲁王灵夔很快被抓到洛阳,媚娘责令右台监察御史苏珦审问其罪——苏珦,蓝田人,明经入仕,原本在地方任职,以断案如神著称,又颇具文采,也是媚娘改制肃政台时新调任的官员。自铜匦设立以来,受崔詧、周兴之辈的影响,大多数监察御史都投身告密,趁机牟取晋升,连曾有贤名的张知默都未能免俗,唯独苏珦岿然不动,依旧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媚娘由衷赞赏他的人品和才华,所以特意把这个机会给他,实有借机提拔之意。
苏珦却没领受媚娘这份好心,经他审讯给诸王的判决至多是削爵削封,理由是交通书信中并未约定具体计划,而且李贞父子叛乱后也无人响应,并未构成实际的谋反,顶多判到这个份儿上。媚娘看罢判决不禁苦笑,以量刑不当为名叫他回去重审。这用意已经很清楚,必将诸王置于死地,哪知重审的结果依旧如此;其他一心钻营的御史发现立功机会,立刻上奏称苏珦故意包庇罪人,必与韩鲁二王勾结,请将其一同治罪。媚娘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苏珦找来,笑眯眯道:“卿乃大雅之士,朕当别有驱使,这一案不劳你费心啦!”
苏珦之可贵在于公平正直,如果他屈从上意妄断此案,那其正直何在?媚娘虽专横,却非不能容人之主,既然他是个不肯变通的榆木脑袋,那就给他换个差事,次日便委任苏珦为监军,派往河西——韦待价出征西域已将近一年,出征之日媚娘为表示信任没有设监军,可这一年来韦待价与吐蕃相持不战,无丝毫建树,她也有些不耐烦了,正好借这个榆木脑袋去催催。
苏珦走后,媚娘立刻把审案的差事转交给周兴。如今的周兴早已不是遭人白眼的杂流小官,短短几年间他先后构害江融、冯元常、郝象贤等人,凡被其状告诬陷者无不家破人亡,不仅审案时手段残酷,而且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