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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瑟瑟衰草纷飞,同样是初冬,同样是迁都路上,这次每个人都无精打采。武显、武轮、武三思都没有骑马在百姓面前露面,老老实实坐在各自的马车里;群臣也心事重重,低头骑马,偶尔有人耳语几句,聊的皆是西京留守之事——当初女皇改以姚令璋留守西京,迁都后东都留守之任也先后交与韦安石、杨再思,不再任用武氏宗亲。而这次迁都她却又让武攸宜留守长安,还加授右羽林大将军。这岂不是改回去了?实在令人感到不安。
不过数万人中也有心情尚好者,比如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他顶盔掼甲、坐骑良驹,在最前方引领整个队伍,趾高气扬好不威风!之所以这么得意是因为他一左一右有两位高官。左边是夏官侍郎敬晖,身为兵部长官负责监管军队;右边之人是秋官侍郎张柬之,作为刑部长官监督群臣的行为。有这么两位绯袍高官相伴本就够风光了,而这一路上两人都在夸赞他的英武,李多祚好话听多了未免有些飘飘然。
“将军之功非但我等仰慕,且已名声在外!”敬晖明明身为兵部的实际长官,却对李多祚一脸崇敬之色,“天授年间黑水靺鞨生乱,将军心念社稷之重,亲率兵马沿河北上,一路擒杀叛乱酋长无数,自此威震安东,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啊!”张柬之也道,“更难得的是虎父无犬子,听说将军二子李承况、李承训也皆在军中任职,都有军功,必是将军循循善诱,时时以兵法韬略相授。”这些赞誉未免言过其实——李多祚诚然是一员虎将,冲锋陷阵勇不可当,但为人粗犷缺少智略,绝对称不上一流将才。他的功劳都是在裴行俭、王孝杰、娄师德等名将指挥下建立的,而一旦主帅换成武攸宜、武懿宗就浑浑噩噩不知所措。这等莽夫便如锋利的宝刀,砍向何方全在持刀之人掌控!
不过李多祚还算有自知之明,听到这里终于谦诚道:“张公过誉,俺那两个儿子哪有什么军功,不过是蒙恩入仕,在军中当个小官,这是朝廷的恩泽啊!惭愧惭愧。”
“唉!”张柬之叹口气,“单是您这份富贵恩宠老夫便远不及,可钦可羡……”
说到此处后面有人笑着插言:“您别羡慕我们大将军,其实大伙都很钦佩您呐!八十岁的人腰不塌、背不驼,还能骑马跟我等走在一处,这精神头可真了不得!都说圣上长寿有福,我看您更是老当益壮。”薛思行、赵承恩等将骑马走在后面,听他们说得有趣忍不住插嘴。
“不不不。”张柬之连忙回头摆手,“老朽虽与主上同庚,哪敢自诩老当益壮!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罢了……”在姚令璋、李怀远等六七十岁的人纷纷致仕的关头,他一个八十老翁犹自不退,恐怕并非是无所用心吧?可他偏这样说,“老朽这辈子发迹甚晚,若非永昌之际考中制举,又蒙狄公错爱,焉有今日?无才无德,有何傲人之处?跟魏公相比差远啦!”
敬晖很自然地接过话茬:“也不知魏公在岭南过得如何,他摊上这一案实在是……唉!”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明。
行伍之人不似文官那般谨慎,大多快言快语,何况这几位中年将领都曾跟随魏元忠出兵放马,由此得以晋升,岂能不念魏公好处?赵承恩气哼哼道:“魏公面对默啜都未曾惧怕,竟栽在小人手里,提起此事便生气!倘有一日二张落到我赵某手里……”
“闭嘴!胡扯什么?”薛思行比赵承恩略有心计,唯恐他招祸赶忙喝止,可眉宇间也已露出不平之色。
敬晖早已看在眼里,却没再说什么,催马继续前行。张柬之却仍和李多祚延续刚才的话题:“春去花枝俄易改,可叹年光不相待……老朽少壮入仕,一生默默无闻,入京为官不过这两三年的事,许多朝中显贵的身世履历都不了解。就拿将军您来说,您早年因何发迹?如今您官居三品,爵至郡公,封妻荫子,钟鸣鼎食,若追根溯源这等富贵由何而来?”李多祚的身世朝廷内外尽人皆知,张柬之是明知故问。
李多祚秉性憨直全然不悟,兀自低头回溯往事——他乃靺鞨粟末部人,祖上三代皆是部族酋长,自号“黄头都督”,后来归附唐朝,赐姓李,世袭乌蒙州都督(今辽宁盖州)。唐高宗总章年间,年仅十几岁的李多祚跟随父亲李辩到长安觐见,从此被留在宫中当了一名普通侍卫,其实就是藩国向朝廷交出的人质。独在京中无亲无故的他也曾苦恼,却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高宗李治十分看重他的勇武,更爱他为人坦诚,于是倾心培养,先让他当了执掌御刀的千牛备身,又选拔入飞骑,既而让他跟随薛仁贵、裴行俭等将东征西讨;在李治的关照下他解褐为官、娶妻生子、立功晋爵,成为朝廷的高级将领。正因为如此,黑水靺鞨叛乱时面对同族和朝廷的两难抉择他毅然选择了朝廷,就是为报答中原王朝对他的恩泽,也就此获得女皇的信赖。虽然他得享大富贵是在武曌称帝后,但追根溯源是李治给了他人生的转机,这份恩情永不忘怀……想到此李多祚仰天慨叹:“俺这一身富贵皆是高宗天皇大帝所赐!”
张柬之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拱手赞扬:“将军富贵不忘本,老朽愈加敬佩!”然而夸完此语他又长叹一声垂首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惜乎天皇二子受制于佞幸,嫡孙都不能保全,可怜啊!”
李多祚闻听此言双眉抽动,方才的得意之态全然不见,虎目圆睁咬牙切齿,似是愤恨已极。张柬之和敬晖瞧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四、东都踟蹰
长安三年十月末,圣驾抵达洛阳,朝廷又是一番忙碌——迁都关中仅三年,各官署刚刚步入正轨,官员的住房等问题也才得到解决,现在又得折腾回洛阳,麻烦不麻烦?
女皇不管那么多,继续跟满朝文武赌气,在此繁忙之际又下令迁移三阳宫——屈指算来石淙三阳宫建成还不到五年,圣驾只光临过一次,这就舍弃岂不浪费?女皇要把三阳宫整体迁移到龙门万安山,说是便于观瞻佛窟,但满朝官员心里都明白,这是因为她衰老体虚,不方便再去嵩山啦!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扫她的兴,迁就迁吧。冬官尚书刘知柔负责此事,调动京洛至告成之间的民夫上万人,把三阳宫拆掉,一砖一柱地运到龙门,再重新盖起来,用了将近四个月时间,迁移后的三阳宫改名兴泰宫。
在此期间女皇除在奉宸府享乐就是催促这项工程,其他的朝廷大事几乎未过问。而长安四年的春天并非平安无事,恰恰相反在领土和外交方面接连发生重大事件。
新年之际家家欢庆,却有一人如丧家犬般逃回洛阳——阿史那斛瑟罗。有识之士早预料到西突厥君弱臣强的局面早晚要出问题,女皇却未重视。斛瑟罗做事也确实不高明,在缺乏实力的情况下竟然滥施淫威,企图以此重塑可汗威严。结果非但没能提高声望,反而闹得群情激愤,仅有的那点儿亲信也日渐离散,乌质勒几乎完全掌控了碎叶城。斛瑟罗恐惧至极,连妻儿都抛下不管了,仅带着几个侍卫仓惶逃回洛阳。
阿史那家族毕竟是正统的可汗后裔,在十姓突厥心中尚有地位;而乌质勒虽名分不正,却握有大部分领地和兵马,对武周王朝而言这两者该如何取舍?一旦处置不慎将爆发叛乱,王孝杰辛苦收复的西域可能再度丢失。经过群臣反复请示,女皇在享乐之余终于抽空做出裁决——册封斛瑟罗留在碎叶的儿子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乌质勒所作所为概不追究。毫不客气地说这种做法就是掩耳盗铃,她既怕废黜阿史那氏引起骚乱,又怕压制乌质勒引发动荡,无论哪种情况都可能导致战争,而她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动干戈,故而弄出这个和稀泥的主意。女皇剩下的人生只图享乐,麻烦就丢给后人吧。
如果说对西突厥仅是拖延的话,对东突厥的态度几乎就是委曲求全了。这一年默啜可汗向大周派出使者,是来求婚的——原来默啜又打起如意算盘,向南劫掠几度受挫,想向西发展又被强劲的乌质勒阻挡,还不如回到联姻的老路上,一者能从中原要到聘礼,再者能安稳几年好好积蓄实力。故而遣使至洛阳,宣称仍愿意将女儿嫁到中原,并承诺送回扣押七年的武延秀,但有一个条件,武周和亲的新人选必须是太子武显之子!
如此苛刻的条件女皇竟答应了,还将平恩王武重福、义兴王武重俊召入宫中,让突厥使者观看挑选。满朝官员大哗,皇嫡孙武重润已死,四皇孙武重茂还不满九岁,武显未来的皇位继承者必在重福、重俊二人中,如果不巧被默啜招为女婿,日后大唐岂不要有一位突厥皇后?中原王朝尊严何在?皇家血统岂不混入外族血统?可是女皇不考虑这些,只要默啜不再给她添麻烦什么条件都能答应,至于皇族血统问题,反正乱的是大唐皇族,与她武周何干?
突厥使者拜见二王,详细询问两人情况,回国请示默啜可汗。或许是喜事成双,突厥使者刚走后吐蕃使者又来了,也为和亲之事,但新郎变了,将要迎娶中原公主的不再是器弩悉弄,换成赞普之子赤德祖赞,还是个怀抱之中的孩子。吐蕃使者称,这样安排是因为上次女皇说公主们年龄尚小,现在他们也换成小孩岁数就般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