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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板,抬起头来!你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二、花落谁家
金钟三响百官登殿,朱紫在前青袍居后,幞头乌纱缕缕行行,鱼符牙笏熠熠生光,又一次大朝开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贺声中李世民迈着稳健步伐款款临朝,端然落座。众文武偷眼观瞧,见他表情凝重眉头微蹙,气色却比前几日好许多。
群臣又开始跃跃欲试——东宫之主两议不能定,已闹得宰执大臣当众争吵、九五之尊临殿落泪。无论拥护李治的人还是李泰的支持者,这两日都筹谋说辞,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今天一定要争出个结果。
李世民扫视群臣,酝酿半晌才开口:“高丽政变,权臣盖苏文弑其国王高建武,立高建武之侄高藏为新任国王……”群臣无不愕然,皇帝何以不谈立储?盖苏文弑君已是数月前之事,只因李祐、承乾谋反,一直没顾得上细究,今天怎又突然提起?
“朕听说盖苏文野心勃勃为人狡诈,竟设下鸿门宴,将高建武及同僚百余名全部斩杀,手段残忍至极。他拥立高建武不过是挟为傀儡,自己当高丽国的曹操,又遣人来朝求册封。朕久欲讨辽东,今盖苏文乱政恰是良机,当此时节兵伐高丽,列卿以为如何?”
大家心里想的是立储之事,一时间都没绕过弯儿来。片刻沉默之后房玄龄出班奏对:“高丽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宽略,若必欲绝其种,恐兽穷则搏反为祸端。若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长久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今彼虽权臣内乱,依旧称藩,既无违我朝,无需加以征伐。隋炀帝但因高氏不朝妄动兵戈,倾天下之力劳师袭远,三征不能定,致使民怨愤然,诚当鉴之……”
“宰相之言差矣!”长孙无忌大步出班,厉色插言,“当今圣上武德越古,岂竖子杨广所能媲?”
房玄龄心中叫苦,自太子魏王之争公开,国舅便对他处处掣肘,俨然仇雠;这会儿人家又揪住言辞偏颇发难,只得跪拜谢罪。
“就事论事,何罪之有?”李世民倒不介意,转而目光扫向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世,“李爱卿以为如何?”
李世举笏对曰:“臣行伍莽夫胸无远略,唯陛下庙算是听。”群臣之中传来一阵笑声——万事唯上是听,要你这兵部尚书何用?李世在外战功彪炳,身在朝中却唯唯诺诺,没半分武夫气魄。
李世民也微微一笑,转而对群臣道:“朕固知先朝之失,但高丽雄卧东北素怀不逊,今不图之恐为子孙累。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若列卿以为不宜劳民,且使契丹、靺鞨等部袭扰之,如何?”
房玄龄不敢再说话,李世无话可说,唯长孙无忌建议:“盖苏文以臣弑君自知罪大,畏王师之讨,必严设守备。以微臣之见,陛下稍稍隐忍,予其封号;盖苏文得此侥幸,必生骄惰之心,愈肆其恶,上下离心之际再以大兵临之,犹未晚也。”
“好!就依你言,朕给他来个欲擒故纵。”于是李世民发诏书,封高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高丽之策已定,李世民又议薛延陀边衅之事,继而问各州刑狱、度支等情,就是不提立储。朝会进行了半个时辰,群臣都快忘了建储之事,忽听李世民道:“李祐之叛、承乾之废,民间恐有非议。卿等当安抚州县黎民,勿使谣言蛊惑人心。”
群臣精神陡振,正待征询立储之言,却见李世民抖衣而起,高声宣布:“散朝!”
群臣还没缓过神来,李世民已头也不回下殿而去。大伙蓄势已久,浑身劲头却撞到棉花上,不声不响却全泄气了。还未及议论什么,又见宦官陈玄运宣谕:“圣上有旨,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褚遂良伴驾两仪殿。”群臣顿时错愕,明知皇帝独留四位重臣必定与国本之事有关,却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瞧着他们离去。
四人随陈玄运出离太极殿,向北而行,没走几步便看到皇帝身影——李世民立于朱明门前,正摆弄着道旁一株牡丹花,不知是被花儿吸引,还是故意站在那里等他们。四臣忙趋步急行来至近前,李世民没理他们,依旧拨弄花枝:“这花蓓蕾已成,根却已经烂了,开不得了。莳花便如择人,葳蕤韶华却根骨不正,终究难成。”
这话似与择储之事有所暗示,四臣暗暗揣摩。陈玄运却赶忙赔笑道:“奴才们偷懒,没有精心打理,死罪死罪。我这就命人拔了去,另换一株来。”
“嗯,你去吧……朕与几位大臣谈心,你就不必再来侍奉了。”
他故意打发走陈玄运,却毫无征询之意,只是不紧不慢踱着步,随口聊些无关痛痒的话:“民间有谚‘四月八,乱穿纱’,春寒最易染病,你等皆国之柱石,要善养身体。”
褚遂良反应快,忙道:“劳陛下挂心,臣等惭愧。陛下身负社稷,更应保重龙体。”
“哼!”李世民冷笑一声,“保重龙体?那一群不肖之子,不是窥觊皇位蓄谋作乱,就是胡作非为滋扰百性,整日给朕惹麻烦,即便朕想保重,就能如愿吗?近来朕又添了心悸的毛病,四体劳乏、夜不能寐,太医用遍良药都不见效……唉!当年征战沙场锋镝不避,如今上了几岁年纪,人不找病病招人了!”四位重臣听他满腹牢骚,只得讪讪说些宽慰之语。
转眼已走过两仪门,李世民仍旧喋喋不休:“前日安州长史上书,说朕儿蒋王扩建府邸、大肆敛财,百姓怨声载道,又是个不叫朕省心的。”蒋王名叫李恽,排行第八,其母王氏早亡,如今在安州做都督,“朕实在拿这帮小畜生无可奈何!早年与你等论及前朝之事,隋文帝五个儿子无一成材,个个不得善终,朕还嘲笑杨坚治家无方,想不到如今轮到自己头上,简直为天下所笑!有时真觉得这皇帝当得实在无味。”
四臣当然不信他这等自暴自弃之言,房玄龄更满腹狐疑,觉得李世民这般话语未免有些矫情。
说话间已登上两仪殿,四臣抬头观瞧,见晋王李治在殿中相候,大臣与亲王见面该互相行礼,但此刻李世民兀自发着牢骚,谁也不敢出言打断:“朕执掌社稷十七载,虽不敢自言功高越古,却也不曾有残暴苛政。太子谋叛,亲王造反,到底是朕亏待他们以至生变,还是老天降罪,故意要让他们折辱我!”
褚遂良诚惶诚恐:“不逞之辈作茧自缚,于圣明圣德无碍。”
李世民充耳不闻,既不看他们,也不理李治,背着手在殿中踱来踱去,竟忍不住悲愤高呼:“你说我圣明圣德,我哪有半分明德?三个儿子、一个弟弟觊觎皇位同室操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罢抽出腰中佩剑便抹脖子!
长孙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李世民手腕。突生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坏了,顾不得礼法一拥而上。李治拉胳膊、房玄龄抱腰,李世死死架住皇帝双臂,褚遂良叩首苦谏:“陛下要以社稷为重!不可寻拙志啊!”众人合力之下,长孙无忌总算掰开他手指,把剑夺下来。
李世民如猛虎受创般哀叹一声,挣开众人,摇摇晃晃瘫倒御座。皇帝面前臣子不能带刃,长孙无忌虽夺过御剑也不便拿着,又怕他再寻短见不敢交回,转递给李治保管;李治被刚才的一幕吓住了,接过宝剑,双手直发抖。
为了储君之事,竟逼得天子想要自刎,房玄龄、褚遂良虽有满腹筹谋,都咽回肚里不敢再提,李世民也低着头不发一言。
这般阵仗惊动外面侍卫、宦官,纷纷来看,长孙无忌不愿让他们看皇家的笑话,厉声斥道:“有什么可看的?速速退下!”驱散众人,回过头来见李世民仍在叹息,凑上前道:“有几句话恐不大入耳,但微臣实在不吐不快,请陛下恕臣直言。”
“你说吧……”李世民有气无力咕哝道。
“君为臣纲,取法于天。天下乃陛下之天下,百官臣僚皆陛下之奴仆。世间之事本无两全,类乎立储之事,人言各异见仁见智,归根结底还要看陛下之意。天子一言胜于九鼎,即便百官不忿也须听命,此乃天道也。昔陛下决断分明,四海之内无不顺服,如今怎么因些许挫折微词便自寻短见?陛下若轻弃社稷,置社稷百姓于何地?”
这番话可谓尖锐,也唯有身为国舅的无忌才有资格说。李世、褚遂良不禁点头附和,房玄龄却不免惴惴——皇帝方才愤恨之言似有弦外之音。“三个儿子、一个弟弟窥觊皇位”,一个弟弟自然是汉王元昌;却有三个儿子,李承乾、李祐,还有谁?总不会是唯唯诺诺的李治,难道皇帝已经把李泰归入罪人行列了?国舅这番劝他乾纲独断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妙!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话锋一转:“臣不敢自夸功业,但与房公、李公并居宰辅,足可代言百官。今臣等代满朝文武斗胆请陛下一言,您究竟想立谁为太子。只需陛下指明,臣等俯首遵令绝无二言!”
“唉……”李世民随手朝身边一指,“就立雉奴吧。”这话脱口而出如此轻巧,竟似从果篮中随便挑颗果子一般漫不经心;可房玄龄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谨奉命。”长孙无忌立刻应承,根本不给房玄龄插嘴的机会,回顾三人郑重其事道,“因立储之事陛下愁烦不已险些自戕,如今终有定论,立晋王为太子,我等义无反顾一致遵从。无论文武百官内外之人,若再敢非议便是莠言乱政欺君罔上,罪当斩首!”
“遵命!”褚遂良高声附和。
李世民此时也不装哑巴了,笑盈盈施礼道:“恭贺陛下择定新储……恭贺晋王入主春宫。”
李治显然没料到这结果。这个脆弱的年轻人几被从天而降的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