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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游缑一时答不上来。
“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何足道给出了答案。
听着何足道用平静的语气阐述出残酷的事实,游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一下。莫名的恐惧然突然就包围了游缑,她试图想反驳何足道的话,却发现找不出更好的说法来。
“那么我们的人生有多久?佛家说的好,人生就在呼吸之间。我们部队打仗,天知道会被哪里飞来的子弹打中。天知道哪一发炮弹飞过来,就被炸死了。就北洋军那帮人的水准,打中你的子弹大部分原先根本不是瞄准你的。你这口气吸进来,呼不出去就死了。战场上这种事情我见多了。”何足道的声音平静温和,光听语气的话根本想象不到何足道曾经好多次穿行在枪林弹雨中,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游缑原本对何足道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何足道是自己的一个小弟弟。听着何足道这样简单平静的阐述着死亡,游缑突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比自己小的青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一个男子汉。她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游缑姐姐,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我才开始理解陈主席。因为陈主席是个真正的战士。作为一名战士,如果在战前只想着战斗中能够大获全胜,能够立下功业,战后披红挂彩打马游街。那我不说别的,冲锋号一响他绝对冲不出去。能冲出去的,都是什么都不想,平日里训练无数次,冲锋前直愣着耳朵就等着听冲锋号响起的那些同志。”说道这里,何足道的声音有点激动了。
“冲锋前,敌人的大炮轰隆隆的响。攻城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敌人的步枪密密麻麻的对着你。怎么办?你傻乎乎的一头冲上去,绝对是个死。所以平日里的军事训练,卧倒,隐蔽,匍匐前进,投弹,射击,一样都不能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不是口号,这是人命证明的事实。”
游缑静静的听着,虽然还不太清楚何足道为什么给自己说这些纯粹军事上的事情,但是游缑仿佛随着何足道的叙述,亲眼看到了战场上的残酷。
“平日里百般训练,到了战场上还是要出错。握弹、拉弦、投弹,投弹距离要求最少十九米。你不够这个距离很可能就会被扔出去的手雷炸到自己。投弹姿势有站立,蹲着,卧倒。各种姿势下这一套投弹动作都是经过无数次实验,然后总结出来的。手怎么摆,怎么支撑身体,什么用力。战斗前这些基本战斗技能都是要训练几百次,那得练到你根本不用想的地步。就算是这样,每次打扫战场,我们都能发现不少根本没有拉弦的手雷。别看战前训练了那么多次,到了真的打起仗来,战士们一着急就忘记了,掏出手雷,不拉弦就扔出去了。”
听何足道说的有趣,游缑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自做下来吃饭开始,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来。
“游缑姐姐,我说的这些还是那些真正的战士。是那些从不想什么当战斗英雄,也从不想战后要披红挂彩的那种战士。有些部队里的同志,平日里嗓门极大,吹起自己来那是云天雾地。听他们的话,他们一个人最少能解决一个班,甚至一个排的敌人。但是呢,一上了战场,就是这些人,该冲锋的时候他们总落在后头,甚至还有人根本就冲不出去。行进过程里头,他们总跑的最慢。遇到敌情,要么是茫然失措,要么是立刻躲在安全的地方。论战果,他们从来是最少。倒是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违反纪律倒是最多。等到评功的时候,你看他们就来劲了,屁大点的功劳他们都要抢。反倒是那些战功卓著的同志,此时倒不爱吭声了。”
“足道,你是在说我就是这种人么?”游缑终于听出了些味道出来。
何足道摇摇头,“游缑姐姐,我不认为你是这种人。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有些地方没有想透。就我对战士们的观察,就我对自己的反思。我觉得大多数人做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但是呢,一旦有了一个自己希望达到的目的,往往就会背离实事求是的态度,就不客观了。就跟军工生产一样,大家制定流程,制定制度,要有层层的检测,这是为什么?因为这种流程,这种制度本身能够最大程度的生产出合格的零件来。如果一个加工零件的工人,光想着我每个零件都要是合格品。而不是去关注每一道工序的操作,不关注每一个零件加工前的尺寸。他能生产出合格的零件么?生出合格零件与他怎么想无关,而是他怎么干起来才能决定这个零件能否合格。把全部精力放到做事上,尚且还要出错。若是脑子里头光想着想要的结果,那我可以说,没有不做错的。”
产品质量问题是游缑非常头痛的问题,听何足道这么一说,游缑登时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怪不得陈克那么注重政委的建设,何足道从一个孩子般的青年成长到现在的程度,实在是大出游缑意料之外。
“游缑姐姐,陈主席没有把这些告诉大家的时候,咱们依旧建立起现在的功业。能有现在的成绩,的确是靠了陈主席的英明领导。但是,没有这么多的工作,没有对事情本身规律的详细研究,只靠那个看着极为宏伟的蓝图,我们注定做不到现在的程度。陈主席生怕大家误入歧途,所以他始终不敢说那么多。他告诉我们的其实正是办事情的真正方法,那就是通过一次次的做事情,通过研究了解事情本身的规律,按照这些规律去办事,我们才能达成目的。光想结果,不仅没有用,还是大大有害的。我们所有披红挂彩打马游街的战斗英雄,没有一个是事前想这些的战士。那些夸夸其谈的同志,我们这次大复原要统统清除出部队。他们在部队里头就是祸害。”
游缑听着最后一段话,感觉非常不痛快。不过此时她已经明白了何足道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的目的是什么。“足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管文青说了什么,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么?”
何足道却摇摇头,他极为诚恳的盯着游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游缑姐姐,你有非常非常优秀的地方。你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很能豁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在我看来,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就是你天生很优秀,在这些方面上,你本能的能够顺应事物的客观规律。但是,你却缺乏一种自觉。你缺乏按照事情的客观规律来改造自己思想的努力。而这就是你我与陈主席的最大区别。陈主席时时刻刻都在改造自己。他始终强迫自己去面对现实,认清现实,改造现实。在这点上,陈主席是真正的人民党党员,我们都差得远。”
游缑完全没有对何足道的怒气了,何足道的话解释了很多游缑原本没有看清楚的东西。然而从这个全新的角度,游缑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清过陈克,更没有理解过陈克。一起工作,一起奋斗,一起经历了各种艰难困苦的陈克,竟然像是一个陌生人。这让游缑感觉怅然所失。她的视线垂了下来,但是映入眼中的东西则是完全的视而不见。心里头翻涌着的千般思绪也没能理出一个明确的思路。过了好一阵,游缑才低声说道:“文青为什么从来不对我们说这些呢?”
何足道感觉十分无奈,从他的角度来看,陈克早就把这一切说的清清楚楚了。虽然一点都不想贬低自己所仰慕的游缑姐姐,不过何足道忍不住想到,这或许就是革命者的觉悟问题吧。游缑参与革命的原因是对旧时代的强烈不满,以及建立属于自己功业的极大决心。而陈克发动革命的理由,却是建立在广博的知识,以及对客观规律的深刻认知,以及对人民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制度本身的强烈信仰之上的。这两者的差距的确是有些过大了。
屋子里面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游缑又沉默了好久,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迷茫与失望消散了不少,“足道,我知道文青对于革命事业是极为忠诚的,文青对我们同样是推心置腹的。我现在虽然赶不上文青的水平,不过我也不想这么一直被他抛在后头。足道,我想让你帮帮我。不说到文青的这个程度,至少也得到你这样的程度。好不好。”
何足道心中立刻就觉得轻松了好多,游缑果然不是那种不愿意进步的人。何足道毕竟干政委这么久,心胸城府已经颇为开阔。他并不敢告诉游缑,平日里何足道有了理解不了的事情,总是要跑去找陈克谈话的。正因为如此,何足道自己才能有这样的进步。何足道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诚实”的说话,结果不过是平白的制造出新的误解与不快来。
他点点头,“游缑姐姐,我们提前约定时间吧。”
“那也不用约定了,现在就先说一些你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你这么忙,我也不会随时有时间。”游缑笑道。
“最重要的么?我感觉是得把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给完成了。轻装上阵,而且千万不要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怎么说?”
“游缑姐姐,我是觉得你现在有些东西没有放下。这就导致了你目的不纯。你参与革命的目的,有一部分是为了向你以前的社会关系证明,你是能干成大事的。而革命是一个向前看的事业,革命本身是为了建设全新的世界,而不是向旧世界证明,我们能占据高位。”
“足道,你是说我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为了向我父母证明,我是有能力的么?”
屋子里面原本压抑的气氛不知不觉之间荡然无存,何足道与游缑两人热切的讨论着,然后发现饭菜凉了,又把饭菜给热了热。大家边吃边谈,谈着革命,谈着思想,甚至慢慢谈起了未来,都觉得很是开心。
天晚了,何足道与游缑第二天还都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谈话到了十点就结束。两人约定等何足道回来之后继续谈。游缑把何足道送到住宅区大院门口的时候,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