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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挨在一起的客座上并肩坐下,袁世凯微微皱眉。严复从不危言耸听,这得多大的事情才能把严复急成这样?
“京城里头那些人现在觉得朝不保夕,文献、书籍等只怕要遭大难。项城老弟,我这是来求你,我中华之所以为中华,就是因为这些文献记载数千年不绝,所以我奉文青之命,前来求项城你救救中华。”严复说完,起身对袁世凯深深一躬。
袁世凯上下打量着严复,那真切的神情声音真不是在作假。而且严复为人大家素来知道,真真正正一个做学问的人。他会为这等事着急,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几道兄,这等事我会在意的。”袁世凯答道。
“可不是在意,我来求项城老弟请当作要务中的要务来办。”严复立刻强调自己的立场。
“这”,保护典籍文献,袁世凯原本真的没想过,经严复一提醒,袁世凯也觉得这么干没错,可他一点都不觉得这重要性需要上升到严复所提及的高度。
“这是文青的信。”严复把陈克给袁世凯的信递了过去。
袁世凯只读到一半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全部读完更是笑的乐不可支。自打决定与陈克合作之后,袁世凯自己都发现大笑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不少。两人都是干实事的,也都热爱干事,种种策划看了之后就能了然于胸。想到其中的精妙所在,袁世凯觉得是极有知己之感。
“几道兄,你可知这信里头写了什么?”袁世凯
“这信我看了好几遍。”
“可这信里头说的事情摆明不是为了典籍文献啊。”袁世凯很是惊讶。
“那些财物我们一概不管,落到北洋手里自然就是落在我们中华手里。国家资料馆,国家大图书馆,一定要建立起来。我们要出人参与。图书馆馆长得我们指定。”严复说的极为认真。
袁世凯又想了一阵,已经领悟了其中的精髓,“几道兄,这事办起来动用的人手可真的不少。”
“我们知道这要花费多大力气,得用多少心。所以我才亲自过来求项城老弟,若是别人来了,无论他怎么说,项城老弟只怕也不会相信保护文献典籍的心意吧。”严复认真的看着袁世凯。
袁世凯真的很想答应严复,不过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袁世凯是个极有担当的人物,从不大言欺人。话说出去容易,做起来可是千难万难。思前想后,袁世凯再没了初始时候的喜悦,他叹口气,“几道兄,你这好徒弟陈文青可是真的会找麻烦。”
“中国这么大,想为中国办点实事,肯定是无比麻烦。所以我才跑来求项城老弟。”严复态度始终如一。
袁世凯没搭腔,他又把陈克的信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这计划极为巧妙,而且堂堂正正,于公于私都丝毫不损德操。可是真的要执行起来,袁世凯自己都觉得颇为细致,需要非常细致的手腕与操作。放眼整个朝廷,只有袁世凯一人能做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想出来的。
“几道兄,这事,这事我不能全部答应。大处我能办到,可是像这信里头说的这么细,我只能尽力而为。你也知道下头那帮狗奴才的样子,你若不把典籍当回事,就他们那帮子粗胚懂个屁啊,他们也根本不会想到打典籍的主意。可是你把典籍当回事,这帮人就会挖空心思把这些偷了去。偷去之后他们又没用,不过糊糊墙纸。可最后背黑锅的还是我。”说起下头那群混账,袁世凯是又气又恼。
严复答道:“所以文青才专门写信托我带来。这不是支使项城。也是文青知道办事多难,想给项城献计献策。项城老弟,人说万古流芳,你这可就是万古流芳的大事。始皇帝焚书,项羽火烧咸阳,到现在提起来依旧是骂名。你能办了此事,不说几百年,哪怕几千年之后,咱们骨头都化了灰,可后世人提及此事,哪一个不会赞项城老弟你的功绩。”
袁世凯伸手摸了摸光光的额头,“几道兄,这话就不用再说了。若是这事能办成,我身后会有个什么评价我自然是知道的。文青这么做也是好意,我清楚的很。我在这里谢过了。”
说到这里,袁世凯突然叹了口气,“几道兄,你真的是收了个好徒弟。此事只要能记上史书,几道兄倡导之功千年不朽。我也能跟着你沾光,论起对读书人的了解。几道兄可比我强太多。”
严复正想解释这不是自己先想出来的。却见外头进来了亲兵凑前递上了一张拜帖。袁世凯看完之后忍不住笑道:“说读书人就到读书人。几道兄,蔡元培前来求见,这身份竟然是光复会会长。”
严复当然知道蔡元培是光复会会长,蔡元培与陶成章等人理念不尽相同,虽然最初是他办起光复会来,可蔡元培后来反而与同盟会走的很近。人民党崛起之后,同盟会势力大受影响,先是安徽岳王会一度兴起,没几天就灰飞烟灭。余党要么并入人民党,要么跑去湖南。接着光复会脱离同盟会。再接着则是黄兴宋教仁带着华兴会的革命党人回湖南开创局面。几番分裂的打击下,同盟会是一蹶不振几乎没了声音。身在人民党中央的严复好久没听说过蔡元培的消息了。却没想到陈克把袁世凯要光复会前去见袁世凯的消息传递给陶成章之后,蔡元培居然亲自出面。
“既然项城老弟已经答应,那我就先回去了。”严复起身告辞。
“唉?”袁世凯连忙阻止了严复,“几道兄何必这么着急?我知道你们那里也忙的不可开交。不过见见蔡元培的时间你总是有的吧。而且见完之后咱们兄弟吃顿饭。这么久不见,我可是真的想念几道兄。”
严复知道袁世凯这么干也是想向光复会证明,人民党尚且决定屈居北洋之下,光复会就不用想着借人民党之力对抗北洋。不过陈克已经向陶成章言明过此事,现在露脸也不算什么泄漏机密。最重要的是严复也对蔡元培的态度很有兴趣。所以他也就留下了。
对待蔡元培袁世凯可就没那么客气,他与严复原本就不是宾主落座,为了方便谈话,两人随意的在紧挨在一起的两张客座椅子上并肩坐下。现在两人重新分宾主落座。袁世凯自然居中坐在主座上,排序第一位的客座则是让严复坐了。蔡元培被引进客厅,向袁世凯见了礼。袁世凯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蔡元培见严复在,倒是吃了一惊。两人在上海的时候因为马相伯的原因也一度颇有来往。蔡元培知道严复北洋出身,袁世凯礼遇严复本来毫无问题。可现在严复已经是人民党的首脑,两军几次大战,互相杀伤甚多。现在看他们两人座位派次,俨然又穿了一条裤子。由于人民党崛起,蔡元培这两年到是颇为关注陈克的。想起最初见陈克的时候,陈克孤身一人拜见自己,那时候他满心渴望能给光复会办事,一旦光复会不给陈克机会,陈克立刻扯起人马自己干。几年下来,人民党已经隐隐与北洋集团平分秋色,想到这里,蔡元培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不过不是滋味也只能忍着,蔡元培深深一揖,“袁公,在下应袁公呼唤而来。”
袁世凯自己也是读书出身,只是没能考取什么功名。所以袁世凯本心里头始终不愿意得罪文人,他命人带蔡元培坐到了严复对面更下手的位置。
蔡元培毕竟没有陈克或者严复这种长久的干事经历,双方交谈起来立刻就显得非常艰难。袁世凯本意根本不是想把光复会如何如何。面对当前复杂的局面,段祺瑞第三镇的目的就是守住浙江不要出事。由于光复会是浙江地头蛇,袁世凯知道根本剿灭不了光复会。所以原本他甚至准备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平息纷争。
但是这世上道理本来就是“宁可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去和糊涂蛋说句话”。蔡元培身为一博学之士,说起话来却完全体现不了他的身份。蔡元培当然可以认为袁世凯是个“只顾自己利益的实权派人物”。可袁世凯或许是和人民党政战两路交道打得太多,一时半会儿也完全没有适应蔡元培的想法。
袁世凯问蔡元培来干啥。蔡元培就给袁世凯讲革命。
袁世凯说蔡元培革命纯盘胡搞,蔡元培就说我们有理想。
袁世凯说蔡元培的理想有问题,蔡元培就说我们有事实。
袁世凯说蔡元培的事实不清,道理不明,蔡元培说光复会体制先进。
其中夹杂着诸多往来。
袁世凯谈,光复会别给我找麻烦。蔡元培回应,我们光复会不怕死。
袁世凯劝说,白白死人没意义。蔡元培就抱以,我们以身许国,绝不向满清低头。
等袁世凯强不快,问蔡元培到底来干啥。蔡元培竟然暗示袁世凯要认清形势,大意在光复会这边。
袁世凯暗示蔡元培“很多事情可以谈”。蔡元培立刻就要求北洋军退出浙江再谈。
综合了蔡元培文雅以及拐弯抹角的话,再听袁世凯强忍怒气保持理性的回答。严复实在是哭笑不得。这也是严复工作经验多,见得多,总算是能看出端倪。而谈话两方,都不肯亮了底牌。本来应该酣畅淋漓的谈判,变成了一种折磨。
严复原本就一直认为袁世凯是个实在人,现在他更确定了自己对袁世凯的判断。袁世凯也有难言之隐,和人民党合作,这种事情或许藏不住。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了具体合作的内容。所以面对光复会袁世凯想息事宁人,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光复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地位,还是抱持着对抗为主的心态,袁世凯的这满心和解的意思竟然被当了驴肝肺。
但是严复知道此时他一句话都不能说,宁得罪光复会,不能得罪袁世凯。可是干听着,他也着急。
谈判自然是没了结果,蔡元培最后表示“明日再来拜会。”袁世凯则让蔡元培“想明白了再来。”
两边不欢而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