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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庶男女将祭坛四周围得密密麻麻,纷纷恭敬奉上祭品,无非贵者用金玉三牲,贱者奉野菜米饭,也算是祭神还愿。
两边各停着一座楼船,左边为男祝,右边为女祝。每年秋祭,都由贵族男女扮演大司命、少司命,在祠前举舞为祭,祈祷神灵降福大地,愿五谷丰登,兰蕙满园,驱邪辟恶,子嗣繁衍。
芈月与黄歇急急而来,见时间已经不早,也不及细观,当下两人各自分手,上了左右两边的楼船。
芈月疾步登上楼船站住,未曾入舱,先是不禁向左边看去,却见黄歇也正是已经登上楼船,正站在舱前,也是举目向她望来,两人四目相交,不禁相互一笑。
此时宋玉听说黄歇回来,也忙迎了出来,却见对面芈月笑容灿烂,扭头再见黄歇灿烂笑容,不禁掩目道:“真真眼睛都要被你们亮瞎了。”
原来因黄歇不愿意与芈姝共舞,临时哄了令宋玉代祭,如今情势已转,不用黄歇多说,宋玉是知道芈月的性子,自也不敢代替黄歇与她共舞,当下两人忙换回了衣服去。
此时右边的楼船上,屈昭景三家贵女及伴舞的女巫们早早更衣画妆,候了半日,见芈月入舟,楼船便立刻驰向对岸高台。
众女一拥而上,慌手慌脚帮芈月换上祭服,着荷衣、系蕙带、戴兰冠、佩陆离,又在她脸上画上五色异彩的巫祭图案。这才击磬为号。
三祝听得磬声,又看日影,见吉时已到,便下令,但闻鼓乐声起,芈月走出船舱,见船已经靠近高台,当下率众女一步步于台边拾阶而上,登上高台,果然见对面黄歇也着相应祭服,腰佩长剑,率众公子及男巫登上高台。
两人沿台阶而上,在两边一角各自站定,各施一礼,四目相对,芈月忽然只觉得心头狂跳,她和黄歇虽然情愫暗生,多年来青梅竹马,却从未似这般站在人前,那一刻,似畏惧似狂喜,复杂万分。黄歇似看出她的心事,却对她微微一笑,笑容灿烂,芈月在这笑容中,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也朝着他含情一笑。 两人身后,各贵族男女所扮的巫祝皆拾阶而上,分别越过两人走到更中间的位置上,最边是上手执各式祭典用乐器的乐祝,中间是执兰花蕙草以助舞蹈的公族男女,左右相对各施一礼,开始奏乐吟唱起舞。
此时两边男女巫祝齐声歌舞: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此时高台两边,原已经种满了兰蕙蘼芜等花草作装饰,绿叶素花的香气静静弥漫,果然是罗生堂下,芳菲袭人。再加上少年男女华衣丽服载歌载舞,又有花童挥洒缤纷落英,实是如仙如幻,当真是说不出的美丽。
这第一段原是以诸巫以兰蕙诸物迎神之意,之后方是大司命与少司命降落人间,曼步歌之舞之: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芈月与黄歇原本两人遥遥相对,却在周围所有的人载歌载舞中簇拥之下,缓缓走近,歌自此段时,众巫忽然散向四周,掩在了花蕙之后。台上便只余芈月与黄歇站于高台正中,两人长袖相和,四目相交,含情一笑,芈月心中一动,此情此景,当真是“忽独与余目成”。一时之间,如梦如幻如仙,似已非尘世,而在天宫。自己与他,原是天上的一对神祇,相遇、相知,相合,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于天上望去,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若世上当真有大司命和少司命,那便像自己与黄歇一样,如此美好,如此的天合之作。这一刻站在台上,她是真的相信有神祇在看着她与黄歇,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着她和他也是这般相遇、相知、相合,相依。不管世间有千难万险,最终都是为了成就他和她,携手同行。
芈月看着黄歇,心中欢喜不尽,笑容灿烂如云霞。黄歇看着芈月,自他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脸上,有如此灿烂的笑容,如此发自内心的长久欢悦表情。
两人目不转睛,相和而歌,偕手而舞,舞至一处,转身又各自相离,群巫唱曰: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此时两人若即若离,喜乐相交,数番重叠交舞,群巫若助合,若推离,长袖挥卷中,两人又渐到了高台两边。
此时场中群巫又舞蹈唱曰: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此时便是群巫问少司命,你忽来忽去,谁与为伴。芈月与黄歇便依词交错唱曰:
“与女兮游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这段开始,群巫便拥两人,挥长袖以作九河咸池状,将两人拥入中央,且歌且舞,互诉衷情。那一刻,是祭舞演唱,还是情侣自抒,人神交替,情境交融,两人素日间那些悄生暗长的情丝、心照不宣的秘密、未及言说的衷情、无限向往的未来,皆在这祭舞祝词中,若进若退,若即若离,一一合拍。
这一刻,仿似天地间,都在见证着他们,祝福着他们的爱情。你便是大司命,我便是少司命,我们在这一刻相逢、相知、相爱,共沐九河、共沐咸池,一起挽发、晾发,一起临风浩歌。
此时,是缠绵之至,亦是奔放之至。
在他们身边伴歌伴舞伴奏的,是公族男女,历年来司命之祭,都是由这些具有王族血统的贵人们向上天祷告祭祀,求少司命、大司命保佑,家国平安、不受灾殃。此时,长河翻卷,神人凌波,众人的舞蹈也越发激烈,甚至到了狂舞的时候。
渐到尾声时,芈月和黄歇的舞姿慢了下来,然而一举一动,却更合韵律。这种缓慢,更显出祭祀之郑重,和神灵之高贵。 但见群巫转而唱曰: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此时群巫便孔盖翠旍,簇拥神灵,芈月与黄歇拨长剑各作舞蹈“登九天抚彗星”,两剑相交,直指天空,剑锋划出火花。此时夕阳西斜,长风吹来,一缕金光映上芈月和黄歇华服珠光,更显两人飘飘如仙,湛然若神。
此情此景,就跟真的神明一样啊!
对岸的人们看到此情景,激动地跪下高呼道:“少司命,少司命——”
此时祭坛上三祝口念着经文,走着禹步,将香案上的玉圭和三牲依礼投下河中,以祭河神。两边士庶人等,也依次把祭品纷纷投入河中,叩拜不止。
汩罗江对岸高台上,芈月和黄歇与男女巫祝们依礼如仪,直到人们将祭品都投入河中,才收剑相视一笑,千万情意在眼中流转。
谁也不晓得,在人群中,有一个人远远地在看着这一切。这个人,便是秦王驷。他已经达到目地,结识秦国公主,当下便于之后策马来到汩罗江边,隔江而对,看着今年的少司命祭。
他之前也听说过楚人巫舞,但却从来不曾见过。北方诸国祭祀,依周礼而行,他参加过数次,庄严肃穆,与楚国之祭祀,却是大不一样。他来得虽然晚了些,却正赶在“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这一节上。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少女在这高台上,跳着祭舞的时候,感觉竟是判若两人。那一刻,她不是刚才那个还带着稚气的少女,而是真正的少司命之神,她似有神灵附体,举手抬足处,竟有着令人疯狂的魔力。她高歌时,人群齐和;她低吟时,人群敛息;她狂舞时,人群激动;她收敛时,人群拜伏。
那一刻,似乎当真天地万物都在她的舞姿中失了颜色,她便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女神,便是那少司命的化身。
秦王驷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全身流淌,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也在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的歌舞而或喜或悲。他心底竟涌上一个念头:“倘若这次楚国联姻的公主是她便好了。”
但他毕竟是极度理智之人,待得众人将祭品投入河中之时,他已经冷静下来,见人群拥挤,不便久留,便微微一笑,率侍从转身离开。
等到诸人星散,汩罗江边,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时,却有一个人峨冠博带,若疯若狂颠,在江边喃喃自语,徘徊不去。
此时若是那个大祝未曾离去,一定会认出此人来,并大为诧异。因为此人便是昔年楚国最厉害的星象之师,唐昧。
唐味自当年去了西北之后,这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回郢都。不想刚到郢都,未入城中,便先在汩罗江边,遇上了这场少司命大祭。若是有人站在他身后,当可听到他在喃喃地念叨着道:“天现霸星,生于楚国,横扫六国,称霸天下。阴阳相淆,杀气冲天”
唐昧抬起头,看看天,又看看江南,屈指算了算,长叹一声,想起当日此女初生之时,落水不死,于少司命阶下获救,今日却又以少司命化身行礼祭,算来算去,她的命数竟是愈发混乱起来,令他倍感困扰:“她当真是有少司命庇佑,这于我楚国,到底是福,还是祸?”
这边唐昧自言自语不提,芈月与黄歇祭礼罢,下了楼船更了衣,在汩罗江边携手并肩而行,竟有一种不能置信的感觉。
春风吹来,拂动衣带,也吹动了发丝轻扬,芈月轻轻地伸出手指,挽起一缕飘散的发丝,回眸看着黄歇一笑,道:“我到这一刻还觉得象做梦一般呢。子歇,你说我们方才当真是在世人面前,一起共舞了吗?”
黄歇自两人一起走的时候,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此时对她微笑,笑容和熙如春风,抚慰了她不安的心道:“正是,师妹,我们确是在世人前面,一起共舞了。”
芈月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恍惚:“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跟你站在一起,在大家面前。可我不曾想到,居然是别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