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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岂有此理!”
林文远闻言是大怒,因为不得张守仁指示,也是不敢发作,只低声骂道:“胡作非为,其形似人,实则虎狼。”
身为普通军户和小货郎时,林文远当然也遭遇过欺凌之事,当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和这些强权之士,是没有办法争执的。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些恶吏欺凌良善,自然也是有点忍不住的感觉。
“来人!”
就在张守仁打算出头的时候,二楼上也是下来一伙客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眉目舒郎,几缕长须自腮边垂下,飘飘然落在胸前,真是好一副美髯,此人肤色白皙,手指上留着极长的指甲,身上着的是士大夫才爱穿的道袍,一根布带,脚下却是皂靴。
这般不伦不类的打扮,显然是身份不俗,模样气质,更是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只是脸上颇有郁郁之色,眉头紧锁,似乎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时排解不开的样子。
在这个中年人身后,则是几个年轻书生样的紧随其后,然后是长随管家模样的,再下来又是几个书僮模样的,说来也怪,挑子上没有什么别的行李,一摞一摞的,全是摆放的书籍。
“拿我的帖子,寻着本镇的官员,然后叫他们放人,青天白天,如此胡作非为,实在不成体统。”
一下酒楼,这个中年男子便是皱眉出声,语气中,拥有十分强大的自信。
“是,老爷!”
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仆答应下来,然后在行李中翻出一张拜贴,拿着贴子就是匆忙赶了出去。
“有人出头,我等可以安然吃酒了。”
张守仁微微一笑,在刚刚看到贴子题头的时候,似乎是一个“黄”字模样。
姓黄的官员,以他不那么深厚的历史知识,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想不出来是谁。明末时,他最熟知的当然是李自成张献忠,崇祯和他身边几个大臣,太监,也算熟悉,黄台吉和后金的王公们,也还较为清楚。
除了这个,几次大的天灾,明末基本的战争结果和走向,都还了解。
在此之外,普通的官员,甚至是大量不够资格上明史资格的官员,那可就真是两眼一抹黑,实在不了解了。
眼前这姓黄的,肯定是一个身份不低的官员,但如果不曾做出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出来,恐怕张守仁这个高级历史小白还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在此暂时歇息一下,等事情了了,咱们再上路。”
这个黄姓官员看来还颇为正直,看着衙役们用锁链把这些铁矿上的人锁走,虽然没有直接出头,但也是决定就在这里等候结果,看来不把人放了,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第457章 大道(3)()
“来,拿陈卧子的书来,闲坐无趣,我们来看看此书如何!”
这姓黄的大约是个书呆子,就这么一点功夫,还要叫人拿书来看。
但这人一个人呆也算了,身边五六个青年书生,居然都是点头赞同,齐道:“此书一出,我等就渴慕一阅了,陈卧子既然送了一套给石斋先生,我等也是有眼福了。”
“君子之学,贵于时务;时之所急,务之恐后”
姓黄的读着书的扉页,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开篇就不成体统。”
“本书既然叫做皇明经世文编,原本就是以讲时务为核,石斋先生又何以为怪呢?”
有个青年书生赔笑,也是提出质疑。
这些人,大约全是浙人,一嘴的浙江口音,虽然说的是官话,不过也是真的难懂的很。
张守仁对此事极有兴趣,一直凝神细听,这才听懂了七七八八,林文远也是一直在听,除他两人之外,别的人都已经是转过头去说笑了。
街面上的衙役正押着人走,大约是这姓黄的拜帖还没有起效果,姓黄的也不理会,只起身慨然道:“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治?”
一句话出,众人脸上都露出沉思之色。
“我懂了。”须臾过后,一个青年士子朗声道:“石斋先生的意思,凡事需辩忠佞,行直道,大道之外,方技只是末流,非指本心那般要紧,陈卧子的这皇明经世文编,全是政、军、财制、赋税、农田、水利、学校等时务之事,以本朝律条为依凭,只讲经济时世,却不指本心,不行大道,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这一番话说完,姓黄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些许赞赏之色,另外几个士子也是醒悟过来,均道:“石斋先生以与皇上奏对时语开悟我等,实在是当头棒喝,吾等尽服矣。”
到这时,张守仁历史知道虽不强,但眼前这个人也确实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一下子便是想了起来。
黄道周,字石斋,崇祯年间就是东林名臣,以犯颜敢谏闻名,屡次奏对,屡次不称旨,屡次被崇祯革退。
每革退一次,就是声名暴涨一次,这一次被革斥,似乎已经是第二次,再过一两年,还要被崇祯暴捶一次,结果声名就更大了。
此人现在已经是从四品少詹事,京官四品比外官的巡抚其实不差,而少詹事又是清要官,黄道周还是翰林日讲官,就是每天给皇帝上课读书讲经义的那种,属于皇帝的亲从官,更显身份地位非同要紧。
这人如果是个会做官的,在崇祯年间入阁也不是难事,不过屡次被革退,一直到郑芝龙拥立隆武皇帝,把黄道周拉过来当大旗,那时候此人才大拜,成为内阁大学士,隆武朝的宰相。
张守仁知道他,也是因为郑成功的传记中,郑家拥立的隆武朝与此人有莫大的关系,而此人一生在政务军事上似乎一无所长,就是在学问和声名上,是明朝文官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第458章 黄道周(1)()
第一百八十八章黄道周
这也是张守仁第一次见着一个历史名人,而且是一个学富五车穷究天人的大儒,但就算如此,他心中也是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了。
穿越时间越久,张守仁心中的感悟就越来越深。
明朝的地方政治,财制,军制,在他看来,越深入了解,越是觉得是一团糟糕。
而身为明朝统治阶层的份子,也就是从秀才到举人进士的这个阶层,却是表现出远不及他们身份地位的能力来。
在先秦到汉唐,“士”就是国家的,上下傲王侯,下可临庶民,文能秉持国政,武能邀击匈奴,纯粹的文官或是纯粹的武将,都不算正经的“士”!
象张良,智计百出,而又能搏浪一击,苏秦张仪之流,都是击剑高手,有用兵机会,也能沙场博击。
有名的将相和,其实廉颇并不是纯粹的武将,而蔺相如,也是有领兵统帅的能力。
至唐,士大夫之盛就到达顶点。
士大夫可以为边将节帅,立下大功后,就可以入朝为相。
这样的宰相,懂军务,知政事,文武双全,这才是真正的宰相!
中华的活力,一直到唐宋,其实都是保持着,宋虽然武功看似弱小,但宋军的战斗力并不弱。百万大军,装备精良,而且全部是由中央供养的职业兵,宋之步人甲,神臂弓,岂是明军的装备可以相比?
别的不说,养募集的职业兵超过百万,待遇优厚,光是这个财力明朝就已经无法相比,差的太远了。
农业国家,中央政府对人力物力财力的动员程度,十分重要。为什么四亿人的经济基础和庞大的人力却输给几百万人口的英伦小国?
那是因为鸦片战争时,中国政府从四亿农民身上动员到的物力财力远不及有大量产业工人的工业化国家,那个差距,其实太大了,老是强调四亿人口和经济总量占世界多少,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
明朝的赋税征收和对人力的利用,连南宋都不如,更不要提和北宋相比。
宋的孱弱,弱在文官集团过于强大,皇室过于软弱,它的军队,倒不是一无是处,论起装备和战斗力来,北宋的西军,南宋之初的中兴四将等等,都是十分强大的强军,而蒙古人纵横天下无有敌手,灭南宋却是接近百年才成功,还是在南宋中枢不堪的前提下,若是换了明军只怕十年也顶不住!
明的这种弱小,是在被中枢大一统的大国气象下被掩盖住了,但张守仁身为局内人,此时已经是看的十分清楚!
政治混乱,官员贪污,军队一无战力,财政上接近破产,地方上流离失所,百姓困苦不堪
这是标准的亡国之象,最该负责的当然是崇祯,但底下这庞大复杂的文官集团,包括候补的读书人,从举人到秀才这一个庞大的群体,也是有着不可开托的责任。
思想僵化,愚昧无知,对答只是从经义中寻章摘句,平时连马也骑不得,坐在人抬的轿子之上,更不要提骑马射箭这些原本士大夫也必须掌握的技能了!
第459章 黄道周(2)()
二百多年前,明初时秀才也是要考骑射,北宋时,虽然已经有轿子,但士大夫耻于坐在人的身上,把人当成畜生奴隶,所以宋的士大夫多骑马,或是坐马车牛车,鲜有坐轿子的。
明之士大夫,在张守仁的眼中,无能无耻,根本是一无是处。
就眼前这黄道周和这一群弟子,论起见识来,岂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崇祯向黄道周这个翰林官员求足兵足饷之道,黄道周的回答就是:却奸邪,亲贤臣。
问得人才之道,黄道周的回答也是如此。
问治天下之道,仍然是如此。
这样的人,崇祯对黄道周的评价是服官十几年,只得一个佞口,天下人汹汹不服,但以张守仁看来,崇祯虽然一生昏庸糊涂,对自己治下文官们的评价,倒是十分精当准确的。
明之文官,除了少数天才之外,“无能”二字,就是他们的鲜明写照!
心中既然有这种成见,张守仁对黄道周这种明末著名的“大儒”也就没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