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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不必担心…瞧,轩轩不是自己爬起来了吗?他没问题的。」
闻言,她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姚轩正牵着单车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毫不迟疑地又坐上去,继续练习。
「坐下吧!」姚立人拉她坐上草地,「轩轩不会有事的。」
她不情不愿地坐回草地上,一双眼却仍紧盯着儿子,不曾稍离。
姚立人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好久没来淡水,这里变好多,连公园都修起来了。」他感叹,「还有那排河边栈道,在上头散步的感觉一定不错吧!」
她不语。
「咦?那里还有一座桥!桥下那些是游轮吗?我有没看错?」
她还是不理他。
她一定要这么紧绷吗?纯粹是因为担心轩轩,还是不想在他面前放松?
姚立人叹气,「…给自己太大压力了,香染。」
她这才扭头看他,神色愕然,彷佛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没必要这么紧张。」他幽幽说道。
「我没有紧张!」她尖锐地否认。
「我知道…很关心轩轩,不过有时候,…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下,喘口气啊!」他柔声劝她,凝视她的眼里带着七分关怀,还有三分不舍。
她不喜欢他这么看她。她板起一张脸,「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管轩轩太紧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瞪他,「你说,中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为什么轩轩不发邀请函给同学?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她厉声追问。
他没回答,看了她好一会儿,轻轻叹息,「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她狐疑地瞪他,不相信。
「他什么也没说。」他补充,「是我自己猜的。」
「你猜到什么?」
「难道…看不出来吗?」他定定望她,「轩轩没有朋友。」
她一震。
「他没有朋友,当然不晓得应该把邀请函发给谁,请谁来都很尴尬,不是吗?」
「怎么……可能?」她惊愕地呢喃,「我以为他只是没有比较谈得来的好朋友。他只是小学一年级啊,这年纪的孩子不是大家都玩在一起吗?」
「可是轩轩不一样,他总是一个人。这几天我去学校接他放学时,从来没看过他跟哪个同学走在一起,难道…没发现吗?」
她是没发现,从不曾注意到原来儿子在学校里处于如此孤立的状态。愧悔在于香染心头漫开,可瞥向身旁那神情平静的男人时,她又禁不住一阵懊恼。
「你怪我吗?」她突如其来问道。
「嗄?」
「你在怪我吧?」她语声尖锐,「你该不会认为,都是我这个做妈的管太严,才会害他交不到朋友?」
「…误会了,我没这么想。」姚立人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
「怎样?」
「轩轩太成熟了,不像个孩子。」他摇头,「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团体里格格不入吧!因为那些孩子不理解他的想法,他也没法子跟他们打成一片。」
「……」
「虽然轩轩口头上不说,不过我想这问题应该很困扰他吧,就算是个孩子,也需要朋友啊!」
姚立人感叹,于香染却默不作声,容颜微微刷白,闪烁不定的眸像想起了什么。
见她这般神情,姚立人心一跳。该不会他又说错了什么吧?「香染,………」
「朋友很重要吗?」她忽地幽幽启唇道。
「嗄?」
「朋友,有那么重要吗?」她直视他,美眸蒙…,如掩上轻纱。
他一怔。
「当然有朋友是很好,不过人最终还是得靠自己,不是吗?我认为有没有朋友,不是那么重要。」她近乎冷情地低语。
他惘然,胸膛漫开复杂的滋味。是他,让她变得如此冷情吗?
「当然,你一定不会同意我的想法。」她讥诮地勾唇,「毕竟你是个为了朋友可以赌上一切的硬汉嘛,就连抛妻弃子,也在所不惜。」
他心窝一痛,「香染!」
「我说错了吗?」她冷笑。
「………」姚立人怔望她,一颗心乱了、慌了,满腔言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傻傻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容颜,良久,涩涩牵唇,「…真的很恨我,对吗?」
「没错,我是恨你,恨透你了。」她一字一字掷落,森冷的语调似雪,冻结他的心。
他黯然,「我很抱歉,香染,我知道自己伤…很深,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如果我当时肯多站在…的立场为…想想,考虑…的感受,也许我们现在就不会……」
「别说了!」她尖声打断他。
他却坚持地继续说道:「…也知道,辰中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的『麻吉』,跟我的感情比我哥还亲。九二一那次,他被压在残骸底下,过了一个礼拜才被挖出来,我赶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说到这儿,姚立人忽地气息一促,忆起当时与友诀别的情景,他仍鼻酸。
「他为了见我一面,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拉着我的手,拚命想跟我说话………知道吗?他那时候已经意识不清了,连视线也一片模糊,我想他根本看不见我,可是他却握着我的手,一直握着不放。」姚立人眼眶微红,嗓音沙哑,「我真的、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救他,如果他能早一点被发现,也许就不会……」他喉头一紧,再也说不下去。
于香染心酸地听着。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他倾诉失去好友的悲痛,她知道他很苦,明白他很舍不得,但她……也很苦啊!他为了弥补不能解救好友的遗憾,不顾她的反对远走他乡,将她和两岁大的儿子丢在台湾,他一心一意只想着那个死去的至交,他有没有想过他还有妻儿?
他要她等他,说他一定会回来。他总是要她等他,从两人成婚以来,她总是在家里等着他,但他有没有想过,她是带着多么惊慌恐惧的心情在等待?他能理解那种害怕自己再也等不回一个人的滋味吗?
他根本不懂!
「香染,我知道我很对不起。」姚立人深深望着她,猜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现在懂了,我知道自己伤害了。我真的……很抱歉。」他倾身,想接近她,她却猛然退后。
「你不必跟我说抱歉。」她别过苍白的脸,「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提。」
因为已经太迟了吗?他苦涩地想,明白这弦外之音。
正当两人都恍惚间,姚轩兴高采烈的嗓音忽地扬起:「妈咪,…看!我会骑了!我能骑了!」
小小的人儿一面卖力地踩着脚踏车,一面冲着这边喊,星瞳闪亮,红润的小嘴大大咧开,掩不住灿烂的笑。
这样温暖的笑,融化了两个大人僵冷的心,于香染不禁抬起手,朝儿子用力挥了挥,樱唇浅笑盈盈,而姚立人更索性直接跳起来,冲向姚轩。
「好,我们来比赛吧!」他牵起另一辆自行车,「看谁先到那条栈道边。」
「好哇。」姚轩笑应,转过车头,没等父亲准备好,便抢先离去。
「嘿!你偷跑!」姚立人笑斥。
回应他的,是一串得意的笑声。
「好小子,看我怎么教训你!」姚立人半真半假地威胁,跨上单车,「我来也!」
于香染目送着那一大一小、前后追逐的影子,点亮明眸的笑芒随着影子渐远,渐黯。一切,真的已经太迟了吗?她茫然地想。
调皮的星子,躺在夜幕上嬉戏眨眼,沁凉的微风拂过,送来淡淡的、湿润的味道,她伸出手,明知不可能,却莫名地想抓住那在空气中浮荡的味道。
那是河水的味道,也是,记忆的味道……
第四章
自从那个生日的周末过后,父子俩的情谊明显变好了,虽然不到和乐融融、如胶似漆的地步,却也像好不容易跨过一座峻岭,极目所及,只是平缓起伏的丘陵。
姚立人买了一辆越野自行车做为儿子的生日礼物,姚轩对那辆帅气的单车爱不释手,每日放学回家,总急着骑着它在附近四处游晃;相对于父亲送的礼物,于香染送的大英百科全书似乎就不那么得他喜爱,虽然他收到时仍绽出一脸笑容,但整整齐齐摆上书柜后,还未曾取下来读。
毕竟是孩子嘛,当然抗拒不了新奇的事物,厚厚的书籍本来就比较不讨孩子喜欢。于香染这么安慰自己。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仍隐隐感觉被划了一道伤痕,有说不出口的疼。
她是否,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的孩子?那总是乖巧听话的孩子,是否也有想任性的时候?她甚至没发现他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
「来来,儿子,再戴上这副墨镜。」于香染一面在厨房洗碗,一面听着姚立人在客厅里极力劝说姚轩,「瞧!你戴上以后多酷,保证到学校迷倒一群小女生。」
「我才不要迷倒女生呢!」姚轩颇为尴尬,「不要啦,好奇怪。」
「有什么关系?今天是难得的便服日啊,当然要好好打扮才行。」
「可是……」
「没关系,戴上吧,听老爸的准没错。」
他到底将儿子打扮成什么样了?于香染再也忍不住好奇,匆匆擦了手后,便踏出厨房。
只见姚轩站在客厅,卸下了平常穿的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帅气的运动外套,一条牛仔裤,裤管潇洒地往上翻,足蹬名牌慢跑鞋,头上则歪戴着一顶棒球帽,脸上还挂着副会反光的墨镜。他看起来好可爱,好率性,却也好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