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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坐下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个位置,刚才李晴才坐过。
“爸爸很开心。”江博怀笑起来,眼角的皱痕越发的深了,“你能来看爸爸。”
她觉得自己喉咙发干,而且无论喝多少水都改变不了这样的状态,“做了手术医生怎么说?身体现在好些了吗?”
想不出别的话,能蹦出来的就是这些废话。这种感觉和看到一个人在吃饭,另一个人问“在吃饭啊?”一样白痴和莫名其妙,可偏偏却觉得可以理解,哪里是真要问别人是不是在吃饭,只是因为找不到别的话语,又必须打一个招呼,于是无关痛痒的选择一句话来敷衍一下尴尬的见面。
她移了移坐着的位置,浑身不自在。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要担心。”
这句话让她有些羞愧,她并未担心,只想着无论他生了多严重的病都会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院,同时也会有妻女在身旁。
她看着玻璃碗中的苹果,“吃苹果吗?我给你切。”
江博怀摇摇头,眉眼中也带着喜悦,“听桑榆说你现在还不错,又能自己写歌,又能自己作曲,还能又唱又跳。专辑卖得很好,演唱会也无比的火爆。爸爸真的很开心,能看到你取得这样的成绩,爸爸为你骄傲。”
白诺言蹙了一下眉,“大概我运气好吧,老天将我从小到大的好运都积攒到这里来了。”
江博怀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脸色微微的惨白了,“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让你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父爱,什么都要自己做,什么都要靠自己。”
“那又如何呢?我过得很好。”她的声音很平静,可这样的平静不止让江博怀感到心伤,让她自己也有些心寒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能站在生父面前,一定要大声斥责他抛妻弃女,大骂他这个负心汉。要将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苦全都说给他听。母亲在生下她之后,被村里的人当成不三不四的人胡乱讲述,除了舅舅一家没有人愿意给予丝毫帮助。在月子里,母亲不仅要哺乳她,还要给她洗尿布。偏偏她出生的月份极冷,洗了的尿布不容易干,母亲常常要用碳来拷,甚至为了几块尿布而守着碳一夜,因为布很容易被烤糊。因为母亲一意孤行要生下她,所以外公外婆为此疏远母亲,也不肯给母亲好脸色。自从母亲生下她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从她一岁开始,母亲便要开始工作,一个月只挣几块钱。好在她那个时候还算听话,没有给母亲带去更多的麻烦……
她是过得很好很好,即使不好,她也不会让别人知晓。
“孩子。”江博怀的声音里全都是压抑,“我对不住你。”
白诺言对着他的眼睛,有些困难的开口,“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她,你只不过对不起你年少的爱情……”
江博怀沉默了许久,“她……”
“她没有怪过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是她没有福分……”她咬着唇,顿了顿,“她总是告诉我,我的父亲只是不知道我的存在,否则他会对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更好。”
到底是白雯在欺骗她,还是只是用这样的话来欺骗着自己。
女人总会说很多很多的谎,而许多谎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是我对不起她。”江博怀的眼睛红了红,闭了闭眼。
白诺言也不知道白雯究竟有没有在心底埋怨过这个男人,可她很清楚的是白雯一直爱着一个男人。有多少女人会愿意这样为一个男人耗尽自己的整个青春之后还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这个男人,在明知道那个男人会娶别的女人,会有着自己的家庭,还愿意生下那个孩子,一个人抚养。
她的名字是白诺言,承诺的誓言。她知道,白雯做到了,当初自己许给爱情的诺言,用一生爱一个人,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白雯做到了,她没有辜负自己的爱情。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白雯不会提及江博怀的存在。可偏偏是这样,白诺言更是心中不平。
而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问白雯,到底是用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在爱着江博怀。
“你对她就只剩对不起了吗?”白诺言对上江博怀的眼睛,“只剩下亏欠吗?”
江博怀叹了叹,“二十年前辜负的是自己的爱情,二十年后辜负的是生命中最纯粹的部分。”
没有人能将爱情当成唯一,爱情也绝不是生活的唯一。
他和白雯相爱在最纯真的年代,然后他出国,她却在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了家乡的小镇里。因为价值观,对生活的追求不同,最终分手。他家算是家道中落,父母一心希望他能振兴家业,而白雯那样的女子根本不是父母心中的最佳儿媳。然后他认识了李晴,两个人性格互补,配合默契。他最后一次看到白雯时,她还在给小学生上课,他就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讲课上完。他从未想过她可以那么平静的对自己,心中遗失了最重要的部分。他看着她很好,心里也觉得好受一点,她说自己送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礼物,足够她一生无悔。他不知晓,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更不知道,她准备生下那个孩子这样渡过一生。
很多年很多年后,他也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就此离开,这一切还会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可是,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可他遇见了自己最合适的女人,人生从来都没有定数。
白诺言仰了仰头,“她活着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你陪她看的那一场烟花,是她生命里最美的记忆。”
只是一生一世只留下了永恒的一瞬。
而她为着那一瞬而辜负了自己,徒留转眼而逝的绝美烟花。
第三十一季
白诺言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那些潜藏在她心底的事,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说与旁人听。原本以为自己见到江博怀应该大喊大叫谴责他的无情,更加衬托出自己的可悲。可这些发生在真实的生活里的时候,她却全然没有了自己想象中的冲动。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她不能让自己一味的狼狈指责。如果那样,她否定了眼前的这个男人,那也是另一种否定白雯,她应该尊重白雯的决定,也没有资格去对上一辈的感情加以评判,更不该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自居。而且,她更不可以在这个家的家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乡野,那只能够让别人去指责她的母亲对她的教导。她是自己没有学好,但这样的罪名也不该落到白雯的头上。
所以她要让自己表现得更好,让这个男人知道,白雯即使没有给她更好的物质条件,但除了那个对她没有任何亏欠。那个女人用一生奉献着她的爱情,直到生命的消逝。
白诺言提到白雯当老师的经历,最初因为毕业于名牌大学,所以很轻易的就进了一所重点小学。再之后,白雯怀孕了,学校的领导觉得她的行为影响校风,便委婉的在她请产假时让她辞职。白雯辞职在家,就在村里人介绍下,去一个工厂拿一些网线回来,每天就织渔网,然后到了时间就给工厂里的人送去。
白雯曾对她说过,她小时候很乖很可爱。她会躺在床上,拍着手让白雯去陪她睡觉,如果白雯不过来,她就会一直哭。白雯没有办法,只好走过来挨着她躺下,这个时候她就会笑。于是白雯只好等她睡着之后,继续织网。
那个时候哪里会像现在这般随意,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用两元钱去买东西的时候还是在初中。只是现在连两元钱的纸币都很少能看到了,在念小学的时候,她会将那一分一分的钱存起来,到存成一角时,就和村里的另一个女孩子跑到商店里买一包“西西果”,一包只有五颗,可每次吃到的时候她就会特别开心。
她和那个女孩玩得很好,经常跑出去摘桑葚,然后用一些不要的瓶子碗什么的装起来,又用筷子捣烂,做成饮料来喝。最好笑的是又一次,她用桑葚水和摘的金银花一起煮,味道很怪,只是她觉得很有茶的苦味。其实也没有多好喝,但那个时候却觉得很开心。因为出去玩,她真的忘记了中午吃饭的事,等到白雯来叫她的时候,她都很恍然原来自己还没有吃饭,其实喝水都喝饱了。
那些记忆太过遥远了,和那些分分钱一样逐渐消失,越来越融入高速发展的城市,越来越对这个城市妥协。
却也因此,记忆更加深刻,因为再也找不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题是不是让江博怀感兴趣,可他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她的任何话题,偶尔会露出笑意。
她觉得口干,顺手就拿起那个苹果切了几块,没有问过江博怀就直接放进他嘴里。她自己也吃了几片,放进嘴里才想到这是李晴削的于是有点不快,又想到李晴看到自己吃了大概也会不快,这么公平的事,她又觉得挺好。
江桑榆和李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白诺言和江博怀交谈融洽。
江桑榆微微的放下心来,她就知道白诺言只不过是嘴硬,到底还是不会真那么无情。何况她之前也已经示弱了,这会让白诺言心中出了气的同时也带着亏欠,也便不会发什么脾气了。
她微微的叹了叹,才又惊愕,原来自己是了解白诺言的。
可也苦笑,难怪白诺言不喜欢自己,白诺言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了解她的人,因为她讨厌被人看透的感觉。
“爸爸,我们回来了。”江桑榆笑着走进去。
白诺言见她们回来,暗自舒了一口气,她不太愿意和江博怀多待。
也许她对这个自己该称为父亲的人有着极深的感情,可她的情感很淡,对亲情很淡,除了对白雯,她对旁人也没有多大的感情,何况是这位不存在于她生活中的父亲。但所谓的没有太大感情,也不会真就没任何感情,还是会担心,会担忧,只是不会时时刻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