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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人心()
“哈;”那个人仰着脸;摊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口气颇有些从容不迫;“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到,你的东西并不在我身上。我只是曾经受人之托,做了一个小小的手术罢了。你要找的,不该是我。”
墙头之人淡淡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眼镜片底下的眼眸浮起笑意:“在下吴清越;是一名手艺人。”
“吴清越”墙头之人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半晌,才继续问道;“那个委托你的;是什么人;现在哪里?”
吴清越轻轻地叹气。
“若是我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锋一转,“但我除了知道他是一个道士以外;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姓什么,法号是什么,通通都不晓得。他是个厉害的道士,曾经救过我一命;所以他让我取走你的心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回绝。他总是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我,也不是想见他,就能见到的。”
墙头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清越,那两道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脸盯穿、盯出两个洞来;更像两枚长钉要将他纸片似地钉在地上。
吴清越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虽说我在你尚未完全复苏之时擅自取走你的东西对你大不敬,可我万万没有要加害你之意。作为交换,我还专程给你安了另一颗心呢——玲珑剔透,品质卓越,万里挑一,独一无二!那可是我手头上藏品中的最好的一颗啦。话说起来鬼君大人用得可还习惯?”
可笑,怎么可能会习惯?
墙头上的人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得到胸腔里那枚心在轻轻跳动。
他冷冷地道:“我即使没有心,也不会死。”当然,有胜于无。
顿了顿,“那是什么的心?”胸腔里这颗心,比起他原先的心来,简直是无用极了。
吴清越微笑:“那是一颗人心。”
墙头上的人发出冷哼,腔调里颇为鄙夷:“人心。”
怪不得如此不经用。
“那颗心是我从一个坚韧不拔的人身上取来的,他死于战|场之上,因为不愿投降,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难得这颗心质地优良又保存完好,让它留在一具即将腐败的尸体里,实在是太可惜了。”吴清越摇摇头,像是看到了一枚明珠掉入了粪坑里忍不住徒手捞起一样。
他见墙头之人未再说话,便道:“既然已经被你发现,那么,我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啦。鬼君大人,我现住在金陵镇外河岸边的春秋戏苑货船上,如若还有事要问,大可以来找我。”说着,他想起什么,轻笑起来,“若你不方便亲自出面,让你的乌鸦过来知会一声也是可以的,下次,我绝不会再把它抓起来卖啦。”
墙头上的人眉毛微微一挑,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不经意瞥到手里的那袋馄饨。
已经过了这么久,再耽搁下去,估计要糊在一块儿了吧。
反正刚刚在这人身上种下了引路钉,今后任其插翅也难逃。
他敛起眼帘,慵懒地挥了挥手,任由墙下的人快步离开。
等脚步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才缓缓站起来,朝西北方向的宅子掠去。
…
陆少爷的房里,煤油灯仍然在玻璃罩里跳动。
映得他半埋在臂弯里的脸焕发出一种漂亮的淡金色。
金叵罗笑起来,右手朝趴在桌上的人的脑后抚去,在头发和领子之间,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
手指刚触到那片细滑的肌|肤,就被一把抓住。
陆少爷微带着些愠意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眼上白布下方的脸颊泛着初醒的红晕。
他丢开金叵罗卡在自己衣领里的手,声音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些沙哑:“混帐东西。”
刚刚明明只是撑着头在发呆,一不小心竟然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响,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只是还固执地不愿醒来。
直到那只手又开始不老实地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鼻子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食物香气。
陆一鸣愠色顿减,眉梢一动:“馄饨?”
一只碗被推到了他的手里,瓷碗带着暖手的温热。
一股热气夹杂着馄饨和葱花的气味从碗里飘散而出,直扑面门。
正好有些饿了。
陆一鸣伸出另一只手,一枚勺子便递了过来。
舀起一个,送到嘴里,温度正好,喜欢的味道充盈口|腔。
他禁不住面露喜色:何记的?
这筋道的肉丸,和清甜的汤料,他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他常常带着金叵罗去那里吃馄饨,难得这畜牲还记得。
愉快地吃了半碗,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把碗推出去:“你也吃。”
金叵罗淡淡地应道:“不吃。”除非是你嘴里那颗。
但他家陆少爷肯定不会同意。
难得现在气氛还不错,他并不想破坏这个氛围。否则等会儿这碗馄饨估计要泼到自己头上了。
陆一鸣怔了下,想起来,他确实不爱吃这些东西。
若不是为了应付陈姐,他是一口饭菜都不吃的。反正也饿不死。
对了,他爱吃的是金子。真是挑食得要命,而且还专挑这么贵的。
“这些东西,难道不比硬梆梆的金子好吃多了?”顿了下,“除了金子,你还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毕竟再吃金子,自己可养不起了。
有。
金叵罗斜瞥他一眼。
你。
但这句话还是不说为妙。
“没有。”
看着陆少爷笑盈盈地把碗收回面前,吃得满心欢喜,他左侧胸腔那颗心也莫名地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啧。他眉心微蹙,却不见愠色,唯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惆。
他不喜欢胸口里那颗人心。
若是自己的心还在,绝不会这样久久都无法堪破剩余的那些封印。
人心在众生心魄中一向位于劣等。
上不及妖鬼之淡漠无情,下不及虫蛇之麻木不仁。
——易嗔怒,易多愁,易悲悯,易烦忧,易碎裂,易欢喜。
第90章 不睡()
金叵罗枕着头躺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数天上的繁星。
每当无事可干,他便默默地数星星。
数了几百年,从来没有数清过。
漫天星辰,那是比他的生命更悠久的存在;其中璀璨夺目者有之;清静幽柔者有之;却没有一颗能像那个人眼里的清辉那样让人沉静安然、心驰神往。
只可惜那个人现在不仅瞎了眼;还要把他赶出来,嫌他碍眼。
喉间冒出一声带着嘲意的冷哼。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非要自找苦吃;就随便你吧。
吴清越。
想起此人;他将右手指尖在自己左胸口轻轻划过。
原来是颗人心啊。
嘴角颇有些嫌弃地抿起。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的心性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了;才会这样轻易就受一个丧气满满的废材摆布。
明明这废材只是自己在人间的一个小小消遣罢了。
他神色缓缓沉下;眼中光华冷冽。
得快些把自己的心找回来。
出神间,耳垂冷不丁传来一阵蚊咬般的微痒。
金叵罗不由好笑地挑起了右边的眉毛。
数不清有多久没有被蚊子叮过了。
但这阵微痒显然不是蚊子咬出来的。
他也懒得动;任由那大胆的东西在耳垂咬了又咬。
半晌;他嫌烦了;才悠然开腔问道:“好吃吗?”
耳朵的微痒停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的声音在卫边响起:“不好吃,咬不动。”
金叵罗咧开嘴;说道:“你叫什么?小乌龟?”
“不告诉你。我才不叫小乌龟。”
“哦;化形都不会,天天躲在盒子里;不是乌龟是什么?”
那个声音陡然拔高:“我;我有形!只是我的躯壳被一个臭道士毁掉了;只能暂时住在盒子里,等我再吃饱一点儿,自然可以再化一次!”
金叵罗低低呢喃:“无形无相,以进食增益你是饕餮的魄?”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应。
金叵罗以右指食指在空气里划了一个白色雾圈,圈子中心像困住了什么似的挣动不休,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冷笑一声:“看在你对他还有点用,我就留你一命。滚回你的盒子,继续做你的乌龟吧,敢多嘴,我让你变成万片碎魄。”
话音落下,那只雾圈立马消散在空气中。
天地间恢复一片宁谧。
窗户紧闭。
陆一鸣坐在屋里,不敢卧躺,生怕一躺下来就又睡着了。
刚刚不过撑着头打了个盹,就睡了一觉。
醒来时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人也呆在原位,但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像皮肉里进了只苍蝇,隐隐地难受。
他宽慰自己,兴许只是想多了。
吃完馄饨,伸手去摸手边的手杖,发现手杖还在手边,只是跟原来的位置相比挪了一寸。
——之前他刻意把手杖放在那个位置上,还细细摸过,它卡在桌面裂缝旁的一个凹陷里,没有外力是不可能挪动的。
顿时背后一寒,冷汗一层。
他刚刚把金叵罗赶出去,还摸索着关紧了门窗,低低地呼唤着花莫言,却毫无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起,花莫言就如同死了一般,不再像以前那样冒出来和他聊天。
陆一鸣曾一度幻想花莫言自己找到别的皮囊自行离去,但照近来的种种迹象,这死驴妖不单还在,而且明显还别有所谋。
“死驴!”
他锤了下桌子,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
墙角忽然响起两个细小的声音,如同两个孩童。
“陆少爷在跟谁说话?”
“屋里就他一个人,别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