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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丽真放下手机就坐到凳子上,看着浴缸里的金鱼发呆。
她在心里用她能说出口的所有恶毒词语来骂万昆,骂着骂着,却忽然想起了他们在采石场见面的那一次。
不知道为何,现在再回忆那时,何丽真只想到了风,就像今天吹在手机里的那样,冷冷的风。吹着他发丝领口,衬得他的面孔,就如同山下的碎石一样坚硬。
何丽真终于没有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她又那么一点点的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考虑得再周全一些。
强极必辱,至刚易折。
那个少年有那么明确的自我,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伤害到来之前,他已经开始维护尊严,拒绝一切。
万昆放下手机,很快电话又来了。万昆飞快地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来电的是他的父亲。
“喂?喂喂——?”万林右耳朵早年被人扇过,年纪不大已经有点背了,可打电话又偏偏习惯右边。
万昆说:“我听见了,什么事?”
万林说:“万昆?我是你爸!”
万昆压着耐性,“我知道,有什么事?”
万林总算听清楚了,他说:“那个,万昆,你这个月还能不能拿点钱。”
万昆眯起眼睛,“我这个月已经给你拿了两千了,你还要?”
“不是的,你姥姥昨天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病犯了,缺药,她还想做个手术,我这个月的钱都给她买药了。”
万昆静了一下,说:“姥姥病了?”
“是啊。”万林说,“要不我能这么催你要钱么,你姥都八十岁了,你说咱爷俩也不能不管她是不是,毕竟你妈死的——”
“你别提我妈!”万昆大声打断他。
万林轻叹一口气,“好好好,不提不提。”
万昆咬牙说:“这个月我最多再给你一千,我还要还别人钱。”
万林想起之前的事,说:“还那个老师啊。”
万昆嗯了一声。
万林的语气有点琢磨,说:“那个……老师催你了?”
万昆没说话,万林又说:“老师没催你看能不能先缓缓,我看那老师人挺好,怎么也不能逼着你还是不,要不你跟她说说家里情况,咱们——”
“你还有事么。”万昆低声说,“没事我挂了,明天我给你打钱。”
万林听他这个语气,也有点生气了,“你跟我就一点话都没有?”
万昆说:“没有。”
“你,”万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行,就当白养你了,你个白眼狼,我和你妈就当白养你了!”
万昆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提我妈。”
万林气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啥意思?对,错都是我,行不行?他妈家里这样错的都是我!反正你妈死了,剩下这些错都是我担着对不对——?”
万昆再也不想听这些重复过几万遍的对话,他挂断电话,放下手机。
他脑子里又静又乱,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算着手头的钱,冷漠地思索着下一件事要做什么,他回想起那几个老女人笑眯眯地把大把的钱塞进他的内裤里,觉得初秋已经冷得惊人。
他又想起刚刚何丽真的话——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过期待,那是我看走眼了。】
万昆狠狠地摔下手机。
盛怒之下他的力气更加惊人,手机落到水泥地上,屏幕碎裂,后盖电池全都飞了出去。
吴岳明从饭店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退回去。缓过神来走向万昆——
“我去,你这是咋了?”
万昆没有说话,仿佛地上的手机和吴岳明都不存在似的。
吴岳明转眼又嘻嘻地笑出来,说:“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买一个就好了。”他冲万昆的背影说,“反正你现在发达了。”
今天万昆请客,他算沾了光,吃吃喝喝红光满面。吴岳明点了根烟,晃着身子说:“不过真的,你到底揽了什么活啊,一次就能赚一万五。”他羡慕地站到万昆身边,说:“给我也介绍介绍呗,我去问王凯他啥都——”吴岳明说到一半,看到万昆的神情,后半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万昆眼眶幽深泛黑,嘴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条。
“怎么了?”吴岳明觉得刚刚自己的样子,感觉有点尴尬,他小心地跟万昆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
万昆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了句:“你们吃吧,钱我已经结完了,我先走了。”
“哎哎!”吴岳明看着万昆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了,“好家伙,这是使了多大劲啊。”
把电池和后盖拼上,吴岳明想看看里面摔坏了没有,按下开机键。
结果这手机还真禁折腾,硬是亮起来,开了机。
“质量过关啊。”吴岳明也是喝多了,对手机说话,“你也算命大,从他手里活下来。”一边说,他一边把手机放兜里,等回去给万昆,就在他放下手机前一秒,忽然看到什么,又把手机拿起来了。
开机画面已经结束,吴岳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碎得太厉害了,所以画面很模糊,勉强能看到一张桌子,铺着格子的桌布,上面好像摆着一个鱼缸,里面有只肥硕的金鱼。
透过鱼缸,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看样子是在做饭。
可惜屏幕碎得太厉害了,加上天色黑暗,吴岳明见看不清楚,也不再细究,把手机揣进兜里。
万昆走在马路上,秋天早晚温差大,白天穿的少的行人缩着脖子,搂紧衣服往家赶。万昆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红灯过了,绿灯也过了,他还是没有动。双手插着兜,黑色的外套衬着他高大的身材难得显得有些单薄。
“咋还不走呢?”
万昆转过头,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环卫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老大爷,穿着亮橘色的背心,正在休息,巴巴地抽烟。
“大晚上的,在这发啥呆。”
万昆低下头,又抬起来,刚要说什么,那老大爷已经被旁边的一伙买菜大妈吸引了注意,不再看他。
十字路龙车水马龙,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走眼就走眼吧,结束就结束吧,有什么大不了。反正都没有开始,甚至谈不上回到从前。
万昆拉上衣服,领子立起来,下巴埋进领口里,低着头走进夜色。
正文、第二十八章
何丽真盯着手里的备课笔记;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那字在眼前都是飘起来的;翻转倒覆,飘飘忽忽。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身后胡飞和刘颖的谈话上。
谈话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对于胡飞来说倒还好,但是对于刘颖这个平时不太爱多讲话的人来说,却是不容易。
“到现在还联系不上?”刘颖问。
“嗯。”胡飞面色严肃;手里的茶杯敲在桌面上;“之前他还接电话;现在连电话也不接了。”
刘颖奇怪地说:“你带他也有几年了吧;他家里人从来没有来过?”
“曾经来过一次,两年前了快;他父亲来的。”胡飞说,“那时候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提了提他的学习情况,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刘颖说:“蒋主任那边,说怎么处理。”
胡飞停顿了一下,说:“这次恐怕真的要开除了。”
何丽真不自觉地握紧笔。
“不能再做做工作?”刘颖说,“毕竟也是学生,他已经这样了,学校再开除他,那他上社会上还有好了?”
胡飞手指头使劲地戳桌子,“不是我不做工作啊,你看看他现在的态度,这谁能做工作?他原本虽然不服管,但好歹愿意听学校的话,现在倒好。刘老师你不知道我最后见他那天,那家伙混的啊,我都不能提他是我学生,我脸都臊得慌。”
彭倩一直在逛网站,听到这,也转过头跟胡飞说:“胡老师,就算真要开除他,怎么也得通知一下家长吧。”
胡飞眉头紧蹙,好像在思索什么。
何丽真都不知道自己手心出了汗。
“翻一下档案吧。”彭倩忽然说,“可能能找到家里联系方式,而且他今年20岁了,照他在外面这个野法,估计身份证什么的早就办了,查查应该能查到。”
“行!”胡飞说,“就这么办,我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是再不把握,那我也没办法了。”
胡飞说着,准备出去,何丽真反射性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胡老师!”
何丽真在走廊里把胡飞拦住了,胡飞说:“怎么了?”
“那个……”何丽真犹豫着说,“万昆,万昆是不是一定会被开除啊。”
胡飞看着何丽真,最后叹了口气说:“开除不开除不是我们说的算的,学校已经就他们俩的问题开过很多次会了,机会也给过好多次,结果呢,你看看他现在,一点悔改的意愿都没有,我看他家里对他也基本放弃了,父母都不露面,我们瞎上什么心,这种学生早就该走了,在学校也是害群之马。”
何丽真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可是面对气愤的胡飞,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在胡飞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叫住他。
“胡老师,是不是叫他家长来,就还能再商量一下。”
胡飞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他家长要是愿意来,哪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说完,人就离开了。
何丽真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
在学校第一天开会讨论开除万昆和吴岳明的时候,何丽真终究没有忍住,给万昆打了电话,想再劝劝他,可那时他的电话就接不通了,往后她又试过几次,依旧无法打通。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何丽真低头,是李常嘉的短信,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感谢她之前帮忙打理教室。
何丽真现在没有心思吃饭,刚要拒绝,李常嘉又发来一条。
【我们学校也正在考虑开除了一个学生。】
何丽真一顿,回复他。
【为什么。】
【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晚上出来吃饭我跟你讲。】
何丽真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