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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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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价近来谢恩,认夫携妻在迎春花畔流连观玩。乾隆只是坐着笑看,想作诗,心思晃漾着寻不到诗思。不知怎的,他觉得汀芷就在左近用眼看自己,偏脸回头搜寻,却又都是一张赔着笑脸的面孔。他有点坐不宁,遂站起身来,踱到东首迎春花旁,见一个女人戴着镂花金座命妇朝冠,砗磲旋钮上饰着一颗小蓝宝石,跪在花前,似乎在赏花又似乎在发呆,因体态不似汀芷,也没有在意,轻轻拢起花丛,想看看树木水淋窍中丛生还是直接植根在槐树上,忽然听那女的轻声道:“奴婢王汀芷给万岁爷请安”

    “是你!”乾隆手一抖,手中枝条滑落下去,“朕觉得你来了你家丈夫呢?”

    汀芷似乎身子在颤,头也不抬,说道:“夫君在淮阴调度盐款,卢焯大人出牌子要用钱买修闸用的木料我是在扬州等他,奉旨准允来朝觐皇太后皇后娘娘,也就来了。”

    乾隆抚着花,思量片刻,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因叫过王八耻,笑道:“叫内务府那边准备笔墨纸砚,朕要官员每人作诗一首,恭纪今日盛举,就以这怀抱迎春为题——你传旨,叫他们领纸领笔,作得好的有赏!”

    “是——啊,喳!”王八耻诧异地看了汀芷一眼,忙打个千儿去了。

    这边汀芷见乾隆目光示意,站起身来向北踱去,便悄步跟在身后。在一株四人合抱来粗的槐树后,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住了,乾隆凝视着汀芷许久没有言语。

    这已是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了,眉宇间已没了当年镇河庙初遇,太原城邂逅时那份灵动的神气,修饰得很好的发髻仍是一丝不乱,但发色不再那样光洁,瞳仁仍是黑瞋瞋的,却是远远比不了昔时那流眄一盼时诱人的风采,且是眼角已有了一片细细的鱼鳞纹,只有颊上一小片雀斑,微微翘起的鼻翼,唇边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依稀还是那样善解人意的忘忧草韵味。在乾隆的目光下,汀芷鼓足勇气也没敢抬头正视他一眼,嗫嚅着,良久才道:“皇上看去身子骨还好,气色也好,只透着有点倦累似的”乾隆见她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兽,目光惶惑只是睨视左右,一笑说道:“这都是些太监,不要怕,谁敢胡言乱语,朕就能剥了他的皮——你是救过朕的命的,就是这些大人,你丈夫跟前也不要怕——你瘦多了如今过得还好?”

    “还好”汀芷着脚尖低头答道。

    “你说实话!”

    “”

    “怎么,他敢欺负你?”乾隆看见了她项后一条殷红的疤痕,不是鞭子便是篦条抽的血道儿。看样子退痂不久,周匝隐隐红肿,他的脸也涨红了,问道,“为什么?知道了我们的事?”

    汀芷低头哽咽,泪水已扑簌簌落下,抽泣着嘤咛低语道:“在北京他就一直追问这事。我一直没认承出了外任,离您远了,渐渐就打起来,也不敢打死了,只日日口角风凉挖苦,教人受不得”乾隆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问道:“他到底什么主意?”汀芷道:“他有三个妾,倒也不在意我,他是想升官,想调肥缺高恒的事出来,又想谋副盐运使的差使”

    乾隆沉默了,这不同于赏银子赏宅田,这是政府职守,事关国典的,沉吟着问道:“姓许的手长么?”汀芷看了乾隆一眼,摇头道:“外头的事我不问。他是个大男人读书人,功名得自个挣。我也不愿皇上为我的缘故升他的官!”“你很识大体。”乾隆低沉着嗓子道,“官守职缺系于国运民命,不能徇私情——他存了这个心思,就是事君不忠,还能升他的官?”说着,他解下腰间带着明黄绦子的汉玉坠儿递给汀芷,带着苦涩的笑说道:“你我缘分是尽了,情分还在——这个拿着”

    “皇上!”汀芷惊恐地后退一步,盯着乾隆道,“这这怎么敢”

    “敢!”乾隆狞然一笑,将玉佩塞进她手中,“不但带回去,还要特意给他看!告诉他,他的荣辱死生身家性命全系于朕的一念之间。告诉他,你是于朕有恩情的人,错待了你,想做官也由不得他,想作个田舍翁也由不得他!”

    “我怕”

    “不怕。朕自有安置的!”乾隆说着,见王八耻在那边探头儿瞧,料是官员们作诗过来了,向汀芷笃定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汀芷在树后又定了定神,踅身出来,却见官员家眷们都已退到远处,齐整按班站着,看样子还由礼部仪仗司领往关帝庙太后那边。左近看,都是朝衣朝冠的官员手里拿着诗笺准备缴卷。她有些心慌,握了一把汉玉,才觉得踏实了,转身出来,早见两个宫女迎上来,也没言语,只向她略一蹲福,回头便引路。汀芷便知是乾隆特意安排,脸一红,跟着她们身后,抄小道径直到了关帝庙后,那边命妇队伍才听命循道过来。

第500章 喋血持义直谏 巡幸秉钧执衡匡君勤政() 
乾隆早已遥遥看见她们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满林官员,有的对花沉吟,有的搔首踌躇,有的喃喃斟酌,有的攒眉咏哦,都在寻章觅句苦苦作诗。纪昀见乾隆过来,忙凑上前低声禀道:“阿桂那边奏事匣子送过来了。臣看了节略,霍集占回部有点乱子,请示主子机宜。还有一件是弹劾山东巡抚贪占赈粮的,还有甘肃一份送的清理亏空单子,报旱灾的折子,其余请安折子,各地晴雨报臣让军机誊本处先存着。请旨,是送回仪征看,还是留着等皇上回程坐轿上看?”“朕回去仍旧骑马。”乾隆说道,“霍集占的折子叫誊本处缮写两份,一份发岳钟麒和尹继善,一份给傅恒——这会子且作诗,你不要扰了大家雅兴!”他突然放高了嗓音,大声笑道,“今个儿不许纪昀出风头,刘统勋公事劳倦,也不勉强他。其余的人一概不免,作得好的有赏,作得不好的罚作三篇八股!”

    “臣憋足了劲要争彩头呢,皇上又不让作了!”纪昀见皇帝高兴,凑趣儿笑道,“其实臣的诗也未必见长,方才臣子们都在议论,皇上的诗那才是直追李杜赛过昌谷,都想听听您的玉音呢!”

    乾隆笑道:“什么‘直追李杜’,又是‘赛过昌谷’,朕作诗只为娱情,没想过那些比较。”因低头略一属思,咏道:

    薜萝娇躯自槐生,嫩黄无语对东风;

    清芬袅袅满瑶池,盼得南国迎春情。

    “好!”咏声甫落,文武官员已是一片鼓掌,齐声喝彩。乾隆心下得意,口中却道:“诗词小道。朕于政务丛繁之中,随意流连,陶冶性情而已。诗歌合为事而作,要在情趣二字,又不能以事害文,又不宜漫无边际,虽是小道,其实大道也就蕴在其中,作得好就难了。”

    纪昀因奉旨“不出风头”,难得展才,细思乾隆此诗,无论如何只是中平之作,但他是文坛领袖,此种场合断不宜缄默,在一片啧啧赞叹声中,纪昀近前一步,笑道:“皇上论诗独出心裁,臣真是折服之至——大道蕴于小道之中,即从圣作可窥一斑。前两句讲的就是‘情’,单‘嫩黄无语对东风’,因甚的‘无语’?此天生丽质丽色似乎在等什么,盼什么,后两句以事暗应,那是在等着瑶池王母啊,等着皇上奉太后慈驾来看望它啊!这里边便蕴了一个‘孝’道,也可说得皇上也盼着有此一种花,‘清芬袅袅’直透九重,使太后得心恬意适!”福康安在旁听着,一篇寻常之作,经这位才子渲染润色,顿时变得情致意趣典雅堂皇,蕴含大道悠远无穷,此人才量机敏真是人所难及!正赞叹间,乾隆笑道:“朕至孝之性出自天然,作诗时信口而拈未加思量。经晓岚这一解说,也就发无余意了——范时捷,你跃跃欲试的,把你的念给朕听!”范时捷因自己的诗和乾隆纪昀嘉许的诗论契合相符,一边听一边看乾隆,满脸笑容,确是有点“跃跃欲试”,听这道旨,忙笑道:“奴才是个世务上人,并不懂诗。今儿偏偏有点诗思,不小心就作出来了,不定从今而始,往后也变成个雅人呢!”

    “不小心!”乾隆忍俊不禁放声大笑,“也未必世务上的人就作不出好诗。作得好,朕许你从今是个‘雅人’!”范时捷忙笑称“谢主子恩!”龇着一口黄板牙诵道:

    枝如藻须绵锦长,色似黄花对萱堂;

    大安国中忆皇恩,争出迎春向朝阳!

    “果然不错,做得‘雅人’了!”乾隆点头笑道,“只是‘皇恩’二字,似可改为亲恩,这就切中了朕倡明孝道的宗旨!”又问福康安,“你呢?”福康安忙躬身道:“奴才草茅后学,勉为应旨,求皇上指教训诲——”因漫声吟道:

    花开我逊梅花先,娉婷野树听自然;

    香髓寒芳动九重,河阳春色尽无颜!

    乾隆听了,只是咀嚼玩味,转脸问纪昀道:“如何?首句用了两个‘花’,似乎犯重?”

    纪昀赔笑道:“诗以气为主,无妨的。福康安此诗慷慨豪壮,正是少年英雄本色。只是未了一句‘河阳春色尽无颜’,嫌着带了霸气,须得改动一下才安帖了。”乾隆踌思片刻,说道:“尽无颜——改为尽增颜如何!”纪昀拊掌笑道:“皇上真是一字千金!这一改动,不啻东风浩荡春满人间,而且旋转乾坤,整个诗变了一种祥庆郁勃和平中庸的书卷意味。可称为佳话!”刘统勋也不禁拈须含笑,说道:“这一字增删,可以窥见皇上道德文章,不但堂皇正大,且是光风明艳,深得诗道精髓!”乾隆听着两人一套接一套的奉承,微笑着,只用目光在众人中搜寻着,突然,他目光一闪,看见了窦光鼐,点名儿道:“窦光鼐,你向前站些。”

    “臣窦光鼐,”窦光鼐向前趋了几步,哈腰一躬,说道,“——领旨!”

    “朕的诗,还有范时捷的,福康安的,你以为如何?朕想听听大翰林的!”

    “回万岁话:皇上的诗好,范福二位大人的诗也好!”窦光鼐低了一下头奏道。

    独独这么两句“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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