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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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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闹这么一出?”

    众人都笑而不答。刘墉正自懵懂,福康安已从上房挑帘出来,还有两个小苏拉太监一边一个掌灯,径在滴水檐下站定。福康安戴着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顶戴熠熠闪烁,八蟒五爪袍子外套白鹇补服,踏着靴子稳稳站着,一本正经说道:“皇上有旨——刘墉跪听!”

    “臣——刘墉!”刘墉万万没想到这个辰光还会有旨意给自己,思量方才众人光景,绝不像是坏消息儿,饶是如此,仍猝不及防一阵心慌,提了袍角跪下伏地行礼,心中兀自噗噗直跳,“恭聆圣谕!”福康安嘴角掠过一丝孩子气的微笑,故作庄重从太监手中取过圣旨,徐徐展开读道:

    皇帝制曰:元首明股肱良,社稷福祥也。尔刘统勋、刘墉父子佐朕理治,忠勤公能,素为朕所深知嘉许,且为内外臣工所同仰,即阊闾衢巷野老百姓道路共知。惟尔父子份属同僚公私一体,朕屡欲特简升擢刘墉,刘统勋皆引回避之论代其子刘墉逊功谢辞矣!朕思国家抡才制度,惟公惟义耳,岂得因统勋为朕重臣乃掩其子之功?然统勋忠敬真诚,朕素稔于胸,亦不欲过拂其意。今着福康安宣旨,刘墉着加两级,晋太子少保,赏礼部侍郎衔,仍在刑部谳狱司暂任原职。即以巡风观察使,与福康安阅查安徽、河南、山东、直隶诸省吏情民政,俟朕返京后引见述职。钦此!——此旨抄发军机处诸大臣晓知,并各省总督巡抚将军提督,吏部存档。御笔又及。

    刘墉伏地静听福康安琅琅颂读,只觉得胸中气血涌动,五内俱沸。此时忆起自一枝花劫夺皇纲以来,自己受命随父破案,驱驰数省,潜伏南京,侧身于江湖黑白诸道,辗转在一群官高权重的贪官污吏之中,无昼无夜辛劳办差,种种委屈、疲惫、心倦神劳,种种沮丧无奈都在这一道旨意中融化消散。细思乾隆这些话,竟比自己暗夜反侧自诉胸臆还要堂皇贴切温厚情深。福康安没有读完,他已是泪流纵横,哭得软倒在地,哽咽不能成语,说道:“臣臣何敢当圣主如此眷爱,惟惟有粉骨糜身忠勤报主继继之以死而已臣谢谢恩”

    “崇如,旨意已经宣读了,请起。”福康安没有想到这道旨意会引得刘墉如此动情感伤,原先还微笑,见他伏着身子瘫软得竟一时不能起身,忙将旨本递太监手中,下阶挽起刘墉,“这是旷世恩典,天大的喜事嘛,该欢喜高兴才是。怎么这模样儿?说句心里话,我真羡你。老延清公放手督责你办差,有这个展才的用武之地。二十五岁,由进士而翰林、而主事、而观风使,六品官当了东宫少傅,全凭自己真才实学做得来,一点也不沾父亲的光,谁个不服?”他突然想起母亲,真有点老母鸡翼卵护雏似地“维持”自己,说了句,“我额娘唉好在这回冲出四合院,我也‘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这一路走,咱们一边散心玩儿,一边实办几件事,跟你好生习学习学”

    刘墉已经恢复了平静,听到“一点不沾父亲的光”,又联想到父亲的话,自己追捕易瑛、火焚观枫楼一举歼灭,要招多少人妒忌?查处高恒钱度两案,扳倒一个国舅两个侍郎,都是举朝闻名的红极要员,其中勾扯丝连,明的暗的得罪了多少惹不起的人物!果若论功赏职,不啻于被推进一群饿狼之中任人撕咬!真的明白这一层,刘墉不但对父亲的舐犊之情更其切肤感受,就是那份宰相度量城府之深也使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听福康安感慨谦逊,忙拭泪笑道:“瑶林少年英雄豪情壮志,正是公瑾当年英姿焕发之时!兄痴长几岁,自思是个庸碌之材,只是个以勤补拙罢了,怎么能和您比呢?”福康安只是笑,随刘墉进屋落座,对黄天霸道:“就是我方才告诉你的,既然都布置妥当。就照你的主意,老朱掌总儿,富光负责协调这儿的江湖朋友维持局面。皇上在南巡期间各处太平,大家的差使也就算办好了。江南和北方不同的,富庶是不用说了,一是离北京远,二是各类工场作坊多,工人多,行帮多,三是和外洋来往多,奸诈屑小之徒容易串连闹事,有些不明事体的读书人还在那里妄分华夷满汉之别。不出事则已,出事就不是小事。”

    “是,福爷说的标下都记明白了!”黄天霸永远是一副谦恭里带着自信的模样,“少老板——不,刘少傅已经几次会议,和爷教训得一样。这次皇上如天浩荡之恩,破一枝花案子按野战军功记赏,并不单为拿了几个贼,也是皇上期望我黄家一门在江南多为朝廷分忧!这是刘太傅少傅的抬举,也是众弟兄于弟帮衬得力。他们——”他指着手下十二个“太保”,“最小的也叙功进了千总,我家老爷子听说我封了车骑校尉,在祠堂给祖上上香,自古镖行艺馆人家,这是江湖上从没有过的荣耀!要是辜负了皇上大人这份重恩,叫我黄家一门断子绝孙。爷,您只管放心!”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思量了一下,除了我跟爷们,带上黄富扬,他武功不是顶尖儿的,但江湖上趟得熟,心思也灵动些,一路照应也方便,二位大人看成不成?”刘墉便看福康安。福康安问道:“哪个叫黄富扬?”

    站在队末的一个黑瘦矮个子应声而出,却是一脸痞子相,窝鼻稀眉挤巴眼儿,伶伶仃仃浑身带着利落又有点猥琐,似笑不笑说道:“标下就是!请福爷训示!”“很好!”福康安笑道,“有点时迁的形容儿,偷鸡摸狗的勾当恐怕少不了。一边和易瑛打,一边号啕大哭的,就是你吧?”黄富扬眨巴着小眼笑道:“爷眼力不差。小的江湖外号就叫赛时迁,偷东西本事江南第一字号,本就是个贼出身。不过如今做了官,已经改邪归正!”说完近前给福康安打个千儿,顺便拽拽他袍角,咻着气儿笑道,“爷的袍子角儿沾了泥巴”将手一举,不知这肮脏瘦子什么手法,福康安腰间御赐的汉玉坠儿、荷包、袖子里的一把金瓜子儿竟都被他偷去!福康安不禁目瞪口呆,黄富扬一样一样把窃物往桌上放,嬉皮笑脸道:“给福爷瞧个把戏,小的下不为例!”黄天霸沉了脸,斥道:“你卖弄什么?退下!”黄富扬一缩脖子答道:“是!再不敢了!”福康安呵呵大笑,说道:“好!就是你,跟我们一路走!”

    黄天霸不禁一笑,因听见远处鸡鸣,哈腰儿对刘墉说道:“是四更天了。福爷这会子也不好进里头缴旨;少傅今个儿连晌觉也没歇歇;依着标下,这上房东西两间都收拾得干净,将就困一会子,天也就亮了。明个——不,今个爷们还有一天忙活的,留扬州的这几个徒弟,标下也要细细再安排一下差使。爷们没别的指示,我们好退下了。”见刘墉点头,黄天霸和众太保略一行礼恭肃退下。

    屋里只剩了刘墉和福康安。两个人都错过了困头,不想到床上辗转翻个儿,对坐在安乐椅上各自出神。他们早就相识的,刘墉在京时常去傅府,不过那是去见傅恒送案卷回事请示,福康安只是个挂名侍卫,厮见寒暄一礼而已。福康安天潢贵胄相府公子,养就的贵介气质,礼敬刘墉,并不为是刘统勋的儿子,倒因刘墉两榜进士点入翰林的份上居多。真正刮目相看,还是因这番江南之行,刘墉居中指挥调度,将纵横七八省,朝廷几次举兵没有扑灭的一枝花教众一举犁庭扫穴连根拔除,这份能耐这份咬牙定心的忍韧不能不令人佩服!在刘墉眼里,一向看福康安是个天资聪颖不甚安分的公子哥儿,待知他违抗母命千里寻父请缨前敌,从北京一路赶来道途惩贪济贫种种行径,这般样儿的满族少年子弟竟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也不免暗自嗟讶敬佩。此刻漏深孤灯之下,一个是机敏老成干事练达的青年,一个是生气勃勃心高志远的少年,受命同办一差,即将同行同住,对面兀坐,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要问,却毕竟平昔交往不多,都有点矜持,也不知话头从哪里说起。两个人都沉默着。这正是临曙之前天光最暗的时辰,只能听到远处似乎被压抑了的鸡鸣声隐隐传来,暗风鼓窗,青白色的窗纸一翕一张,发出枯燥单调的窸窣声

    “瑶林,”刘墉打破了沉默,“你是天子近臣,又是宣诏使节,仔细推详旨意,这次‘观风巡阅’,刘墉自然要以你马首是瞻。万岁爷降旨时必定还有详明安排,巡阅四省吏情民政,其实连刑政财政军政也囊括在内的,不知以哪个省为主,哪项政务为主。是单巡风折具条陈上奏,还是就地就时处置。多大的权限范围。这是要心里清楚的。”

    福康安身子向前一倾,笑道:“你可真能沉住气,憋了这么一阵子才问,万岁爷有详尽旨意——你别站,我不复述万岁原话,只领会要义,领会错了是我的责任。明天万岁没功夫召见我们,两天之后我们从瓜洲北上,主子还要再接见一次。这只是给贤兄闲吹风——第一,是以你为主,我是跟你学习办差,但我也有一样的观风使身份;第二,观风,东西南北‘风’,连旋风都观,但若不是台风,只观不理。机断处置权,一般钦差都有,我们自然也有;第三,也有个‘历练’的意思在里头,所以我们微行,并不给各省督抚知会诏书。这样才能见到些真‘风’。总归起来一句话,主子对你我期有重望!”他目中瞳仁在灯下晶莹一闪,又显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皇上说他累极了,累到骨头里,累到心里,到江南先住卢院时,北京南京诸般联络没接通,也就松泛了三五日。待到太后老佛爷驾到,本想陪着宫眷寻个清静去处‘躲几日公务’,谁知竟是没个‘去处’。除了北京转过来的奏折照批,该见的人一个不拉还得见,还平添了许多人事料理。地方官,佐杂官,缙绅,退休老臣,拜祭明陵,夹着大案一波不平一波起,竟比北京紫禁城里还忙了十倍。说无论如何也要陪太后疏散一下,去看看‘槐抱迎春’,又冒出个窦光鼐,当众以头触树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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