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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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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礼宾相待,又说:“还有一坛子老绍兴,怕不够,我再弄去!”直到他风风火火出去,几个不同身份境遇的人还被他的热情弄得发懵。倒是莫计富见机,忙尾随出来,在邵师爷耳畔叽哝几句。邵师爷撮着牙花子笑道:“我说呢!还带着个大脚片儿番婆儿衙门现在没人,交给他们也不放心,这是钦犯不能难为——这么着,一处吃饭吧,酒少喝。饭后我还要跟姚太爷说事儿,我那个不成材兄弟为一块风水地和一家寡妇打官司,输赢小事,面子栽了要紧。趁这场子您老也帮衬几句。”说着忙活去了。

    因为朵云在场,这顿饭吃得很快。几路人其实都不相熟,身份高下悬殊,但都知道“钦犯”二字分量,只狼吞虎咽猛吃。倒是朵云似乎酒量颇豪,见众人不多饮,满口藏语也不知说什么,连吃带喝自斟自酌,吃酒吃得薄晕上颊,她却把握得见好就收,也就住杯停箸。邵师爷吃过饭的人,只陪着约略劝酒劝菜,却也不来相强。恰吃到将近席终,众人揩手抹嘴纷纷起身,还是门上那个衙役头儿一溜小跑进来,笑着对姚清臣道:“太爷,刘延清老大人派人来接朵云夫人了”说着回身一指。

    众人顺着他指方向隔门外望,只见西斜阳下五六个人践着满地化雪水迤逦近来,都穿的内务府笔帖式六品装束,打头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却是金青石顶戴雪雁补服,身材又高又壮,黝红脸色毫无表情,只那顶官帽子略大一点,几乎压了鬓角,一望可知是个城门领之类的武官。

    朵云目光一闪即敛,心里一阵紧张兴奋:仁巴来了!

    此时席上几个人早已离位,愣着看这几位“上宪”雄赳赳进来。姚清臣忙进前一步“啪啪”打下马蹄袖,行庭举礼,小心翼翼道:“卑职姚清臣,乾隆十五年同进士出身,现任南通县正堂”

    “宝日格勒!”仁巴操一口生硬的汉话,打断了姚清臣,带着浓重的蒙古腔,傲慢地扫视众人一眼,自我介绍道,“三等虾,跟着蒙古英雄巴特尔办差使的!这里你的是头,朵云押在哪里?”

    朵云也万没意料仁巴是这般料理,想笑,咬着牙偏转了脸低头不语。姚清臣忙赔笑,指着朵云道:“这个妇人就是。卑职奉命”“刘中堂的已经到了扬州!”“宝日格勒”不耐烦地一摆手,“福康安和刘墉另有圣旨办差的。你们押她仪征,差使的办好了。人交给我的,你们放假的!”说着一努嘴儿,两个人过来架过朵云便走。

    屋里几个人都不禁面面相觑:这位宝日格勒无论神态言语看,是蒙古人似乎不假,又穿着官制袍服,挑剔不出毛病儿。但交割人犯,要有信票,有回执,怎么拉过人说走就走?这侍卫也忒不懂规矩了!但他的官阶高,身份贵重,又一脸蛮横,几个人心慑得不敢问话。眼见他们就要出门,姚清臣责任在身,一急之下乍起胆子,笑着绕到前头,哈腰儿赔笑道:“大人,走这么远道儿,准还没吃饭呢?歇会儿,吃杯茶,卑职”他突然灵机一动,“卑职到扬州也有公务,咱们一道儿上路”莫计富也赔笑道:“大人,嘿嘿小的们奉差有规矩,得有延清老中堂的回执。嘿嘿或者崇如大人的也成。不然回去没法交待,嘿嘿这是规矩,嘿嘿是规矩。”

    “格力吉隆巴!”仁巴似乎愣了一下,粗野地骂了一句,亮出一面明黄镶边蓝底黄字的牌子给莫计富等人看,姚清臣和邵师爷也凑过来眼儿瞧。却是满汉合璧两行小字:

    乾清门三等侍卫

    但他们谁也没认真见过这物件,无法辨真假,心里信他是真,但没有回执放人是万万不能的。仁巴收起牌子道:“这个,假的?格力吉隆巴!”站在旁边的朵云突然道:“我不跟你走!我还是跟这几位一道儿。你太粗野”接着又是一串儿藏语。仁巴似乎有点气馁,口气仍是不容置疑:“我是刘中堂指令的!没有商量的!一道走,可以的!”说罢和众人拔脚就出门,在院里立等。

    但汉人繁琐仪节多,总有许多寒暄嗦,邵师爷还惦记着说官司,又取茶叶又送红包儿,约略说了情节,又道:“回头给太爷写信再说详情”见仁巴在外跺脚,等得大不耐烦,这才殷辞出来。穿出东院未出仪门,朵云越走越慢,似乎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仁巴大步在前,回头道:“快点的!”姚清臣也问:“你还有什么事?”朵云嗫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要方便”又是几句藏语。

    她要解手。水火无情的事谁都能谅解。但衙门里没有女厕,就有女厕,男人也不能陪着进去,跟着送出来的邵师爷指指东墙跟一个斜搭的茅棚,说道:“那就是茅房,我喊喊看里头有人没有。”近前喊了几声,里边没动静,笑道:“进去吧!”“谢谢你了!”朵云说道。她似乎憋的厉害,拧步儿夹腿踽踽进了东厕。

    十一个大男人站在厕房不远处等,但这种情势不同于等吃饭看筵桌,不能死盯着,也不能议论长短,傻站着也似乎不妥。姚清臣儒生身份,觉得不雅,便和邵师爷兜搭:“老郭回来告诉他一声,这离南通又不远,得便过去聚聚。”

    “是,那是一定的,不过,他老人家就要升任了”

    “升任更好,绕点道儿去我那盘桓几日。”

    “成,到时候学生也陪着过去。”

    “你兄弟那档子事我心里有数,放心就是——她是自杀嘛——不过你也得预备着破费几个。判你有理,那头死了人,毕竟也得安抚。刁民难惹,你当师爷的自然知道。”

    “是,老父台说的,正是学生心里想的”

    跟从姚清臣的三个衙役也自有他们的题目议论,张三请酒李四赖账搭讪着。

    足有半刻功夫,议论突然停止了。先是莫计富,摸着脑后辫子诧异道:“怎么还不出来?”一个衙役接口道:“就是!屙井绳尿黄河也该完事儿了!”这一说,所有的人都警觉起来,听厕中寂静无声,姚清臣不禁脸上变色,指着墙问道:“老邵,墙外头什么所在?”邵师爷也慌了,说道:“别是翻墙逃了——外头是官道!”一个衙役便对厕房喊:“喂,完了没有?完了没有都答应一声!”

    一片岑寂。

    再喊一声,仍无动静。姚清臣情知大事不妙,顾不得身份,大喊一声:“我们要进来了!”一个衙役应声大跨箭步冲了进去,几乎同时便听他尖声惊呼:“老天爷!这婆娘翻墙走了!”在寂静空寥的县衙院中,这一声喊活赛有人被蝎子猛地蜇着了头,又似半夜行路突然碰到鬼魅样带着惊慌绝望。姚清臣双腿惊得几乎一个坐墩子软在地下。邵师爷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专门等着这一声的仁巴也被这一嗓门吓了一跳:这畜牲失惊打怪,他妈妈真给了他个好嗓子姚清臣一个返醒回过神来,原地里犯了疯癫似兜了几个圈儿,气急败坏对邵师爷道:“快,快!叫巡捕房衙役全城戒严!”

    “这会子都放假了”邵师爷脸色惨白,冷汗顺头往下流,结结巴巴说道,“等人叫齐,早就逃远了”

    “她走不远!”莫计富叫道,“她穿那身衣服谁看谁照眼”说话间,入厕的衙役已抱着朵云的藏袍一脸苦相出来,绝望地说:“她把衣服换下来了!”姚清臣急叫:“把衙门现有的人,连伙夫在内都叫上,一齐去搜去撵!她是个大脚女人,好认”突然想起还有个“宝日格勒”,忙转身道,“请,请请大,大人做主!”

    仁巴见已得手,心里笃定,脸却板得铁青,皱眉沉思拖延时辰,一副指挥若定的样子,半晌才道:“她跑不远的!邵的,把你衙役的人都叫起的,向北!姚的,你们原路向西!我们东边路熟的,向东!邵是本县的,不要动,赶紧通知县里巡捕房,码头、客栈的,旅馆饭店还有男人睡女人的地方(妓院),看把戏的地方(戏院),喝茶的地方——一律搜的!晚上卯时的我们集中,搜不到的再报刘中堂!”邵师爷听听,布置得满在行,只是“卯时”是早晨,这位蒙古大爷大概弄混了,忙道:“宝大人指示详明!不过卯时太迟了,酉时我们聚齐最好!”

    “‘有时’不行的!一定要聚齐!”仁巴认真地说道,“一定要定住时间的!”邵师爷见他不通,苦着脸指天划地比量半日,才说明了“卯时”是明日早晨,而“酉时”不是“有时”,而是好不容易这位侍卫爷算“明白”了,一翻眼说道:“格力吉隆巴!天黑的就来,你嗦麻烦的!”说着手一摆,“我们分头走的!”

    天黄昏了。黝暗的晚霞像出炉的热铁,由灿红而橘黄、而赭褐、而灰红,愈来愈黯淡,变成一天灰黑。水墨大写意似的晚云随着太阳的沉落,完全失去了多彩的姿色,变得阴沉黑暗。偌大衙门里只剩下邵师爷一人,焦得热锅蚂蚁似的拧圈儿兜。申末过去了,没人回来,酉正过去,衙门派出的人回来了,帮着邵师爷说宽慰话,等,酉末过去,姚清臣也回来了,继续等,直等到半夜,也没见那位宝日三等虾的影子。一片嘈杂的议论埋怨声中忽然隐隐听得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急响。此时院里聚的足有一百多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几个人也一阵兴奋,都站起身来,瞪着眼看时,并不是“宝日格勒”回来,却是本衙门随着郭志强去扬州的捕班头儿罗克家在院里滚鞍下马!

    “出了什么事?这早晚一院子人?”罗克家揩着一头细汗,一头进门一头问邵师爷,“押运朵云的槛车到了没有?今儿中午刘少傅专门叫郭太爷问起这事。他老人家就要和福老爷一道北上郭太爷怕出闪失,叫我回来问问”

    “上当!”姚清臣轻声惊呼一声,一下子瘫坐了下去

    “汉狗们上当了!”

    朵云、仁巴、嘎巴几个人已经坐在扬子江仪征渡口下游十里处的江心里,一崭儿新的乌篷大船分里舱外舱,厨房灶具一应俱全,七个人饮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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