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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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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板把我俩安排一个屋——不和你们逗乐子了”蔡老板诺诺连声答应着,又命伙计收拾碗筷。众人纷纷起身,惠同济犹自问询“什么文章要不要我们马老兄来做”忽然听见店外有人问“蔡家的,我们和大人来了——李大人歇着:了么”说着:便见刘全进来,接着:又是几个衙役跨门而入,一阵冷风随人鼓进来,吹得烛火摇动,举人们顿时都敛去了笑容,随着:店伙计散入后店。蔡老板忙叫伙计“快到东院禀制台爷”,一路小跑迎出店来,果见和已经下马,站在拴马桩前灯影里两手对搓着,似乎在出神。

    这是个生得十分俊气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只二十出头。略带长弧的方脸上一双杏仁眼,像用墨笔描过似的眉又黑又细,高鼻梁下的鼻翼微微翘起,面白如玉唇红齿白,溜肩细腰,穿一件雨过天青宁绸夹袍、束着:玄色绣金线卧龙带,上身套着:一件玫瑰紫巴图鲁小羊皮风毛背心,黑缎六合一统帽上还嵌着:一片汉玉,一条粗细匀称的辫子极仔细地从脑后直垂腰间。蔡老板天天见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迎这位贵人,心下不禁暗想和爷这体态相貌扮得赛会观音了,口中却笑道:“给和爷请安——爷吉祥!大冷天儿,天又下着,爷快请里头安置!”和仰脸看看天,伸出掌试试,笑道:“说不清是雨是雪,这只能叫老天爷打喷嚏——丢星儿,不能叫下雨。”说着:便进店,一头走一头道,“皋陶大人住哪带我去见。”

    “已经进去禀告了,大人就这里稍待。”蔡老板和一众四五个伙计磨旋儿般围着:和一群人殷勤侍奉,抹桌子掸椅子给和沏乌龙茶团团乱转,又叫“端包子来给爷们点心”。和笑着:摆手止住了,说道:“你甭张忙,我还有事,见过大人就走。”也不落座,只在地下转悠。一时便见进去禀报的伙计带着:小吴子从东院侧门进了前店。小吴子仰着:脸环视一眼众人,冲着:和客气地一点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您驾就是和和大人”

    和脸上凝着:笑容,微一点头说道:“是。”

    “我们大人正在写折子,刚焚上香,请和大人在这里等候。大人说,这里不比广东衙门,简慢处请和大人谅解。”

    “务请回禀制台大人,我今晚是抽空儿出来拜见的,还有急务要办。大人要忙,容下官先回去。明早再来请安。要候见时辰短,我等大人写完折子见过再回去。”

    “请和大人稍候。”

    小吴子说罢,将手向椅上让让,踅转身就去了。和也不理会,掏出表看看,在屋里悠着:踱了几步,问道:“你这店名儿怪,透着:雅致,谁起这名儿”蔡老板从伙计手中接过热毛巾捧给和“爷擦把脸——这店名有来历的,有个故事儿呢!早年我爹开店时候,北京有个活神仙叫贾士芳,常来店里吃酒。有一回显神通,当着:众人把个酒坛子皮布袋似的翻了个个儿,陶面朝外釉面朝里——这事传扬出去,远近都叫我们‘翻坛店’。这名儿谐音儿不好听,不知道的人常问‘是不是老鳖翻潭的意思’改成昙花的‘昙’,又有人说像庙名儿。后来一个孝廉老爷给起了这个名儿——说是雅俗共赏的。有这股儿神仙气,意思好名字又好,老爷们都爱住。”

    和听了连连点头。他的品级在北京城虽说只能算个芝麻官,但一头连着:军机处,一头挂着:内务府,本人是二等虾还兼着:銮仪卫指挥差使,关税收上的银子七成缴大内使用三成回缴国库,官不大,六部和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没有哪个官衙真正管得了他,外省进京的官,京差外差回程过路都要在这里撞网,看和脸色,锱铢较量分毫必争,留买路钱,最是能扫官员体面的小衙门。偏是和毫无架子,此刻一点官派也没有,家长里短和蔡老板谈,从家务到生意,说天气又讲到年景,絮絮娓娓如对家人。蔡老板受宠若惊,一一小心周到应对。听和问起门外鬼市,忙笑道:“这种天儿不成,天太冷,又湿气大,逛市的少,练摊儿的自然没了兴头——爷想买点什么希罕物儿,自己不方便来,小的给您跑腿物色。”“也没什么忌讳的。”和留神听着:东院动静,笑吟吟啜茶说道:“想买几只鸭子张的料器烟壶,几令宋纸,一直弄不到真货,人说鬼市上货全,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除了龙蛋凤凰蛋,没有鬼市上寻不来的。”老板嘻嘻笑道:“东城根、御河桥、棋盘街和崇文门外四大鬼市,数这里货全。为甚的呢一种贼赃,在城里头销怕官府失主逮住了,逃都没处逃;一等大家子破落了,卖古董怕熟人撞见不好意思。这地府儿偏僻,鬼市就兴旺。这道:半街巷子,打西头看起,胡家店玉器、瓴子张的顶戴花翎、云林斋的京装绢扇、冰玉斋的首饰。再过来就是南纸、宋纸、古墨端砚、汉瓦、书画、旧书、碑帖、烟料,什么古剑旧书唱本膏药花木,各种细狗爷要烟壶宋纸,有!小的跟老刘说,准定给您弄来地道:真货”他又说又比方,谁花二两银子买了一张古琴,到云林斋估价,竟是东晋时的物件,能值一万,某某买一盒围棋子儿,打翻了碰破漆皮儿,原来是金子做的旗下破落户子弟怎么着:不成器,背着:老爷子掏弄古董出来换钱,董香光字画、高士奇的字、宋徽宗的鹰、吴道:子的观音送子图,都值仨不值俩地出手了

    和和他兜搭闲话,只为挨时辰等李侍尧的信儿。又看表时已过戌末到了亥初,里边仍是毫无动静。刘全早等得焦躁,心知李侍尧有意拿大,消遣自己主仆,咽着:唾沫禀道:“和爷,亲王家二十四爷夫人买的几个女孩子今晚在府里演习,几个侧夫人都在看,颙珠爷也在。再回去迟了不说我们有事,倒像是故意儿简慢人家,还有您从五台山给二十四爷请的吕洞宾像,邯郸玉枕,您不亲自回去,怎么好叫家里人给人家这么着,奴才在这等,李爷要问着,就说明白了,明早儿爷一大早就过来招呼。这么着:可成”和咬着:下嘴唇略一沉吟,笑道:“我和皋陶公并没有过节儿。你进去再禀一声儿,就说我再三致意,确实有急事,请李大人拨冗接见。李大人实在忙,明日天亮我再赶过来请罪。”说着:站起身来立等。脸上仍旧笑微微的,对老板道:“你晓事,明儿有空来看看你家那个坛子,再带我鬼市上头转悠转悠。”

    刘全到东院一遭转眼就回来了,已是气得红头胀脸,脖子筋鼓得老高,径对和道:“哪里是写他娘什么奏折明摆的欺负人!上房一溜都黑灯瞎火的!敢情在挺尸叫我们等!那姓吴的说,李大人的禀性儿,黑着:灯躺床上打什么‘腹稿’,叫我们老实等!——这不是纯拿我们爷们开涮么”他呼呼直喘粗气,脸上浑不是颜色,放粗骂道:“王爷我见过,军机大臣我见过。他人不是人,树根不是树根——”他没说完和已喝止了他“放肆!你以为你还是三唐镇的拼命赌徒你还是刘家当铺的少掌柜讲话要有分寸!李大人打完腹稿还在草章,夜深不便再搅扰他老人家。相烦蔡老板代禀一下,横竖我一早就过来的。”温存文静一番吩咐,屋里忿忿不平的书吏衙役都回过颜色来,没有人再吵叫鼓噪。老板直送他们一行出巷子口才踅回来,想想和度量器宇,犹自感慨不已。瞧瞧东院毫无动静,北院东厢窗上灯影煌煌,是方令诚曹锡宝在合计写文章,他也不敢就睡,只坐外店静待东院出来问话方正蒙眬间,小吴子进来,劈头就问?

    “人呢和人呢大人要召见!”

    “唔,啊!”老板一愣,醒过神来,才想到是问自己,忙起身赔笑答话,将和离去时情形委婉说了,又道:“和爷极敬重李制台的,再三致意道:歉,请制台谅解,明儿一早就过来给制台老爷道:乏”他没说完,小吴子已经去了。蔡老板犹自站着:发呆这么着:一比较,这位制台怎么也透着:不近情理,故意找茬儿生事模样,何必呢?

    小吴子进东院上房一长一短转述了老板的话。李侍尧一时没言声,一手挽袖轻轻在砚中磨墨,望着:幽幽烛光,瞳仁黯得像土垣里嵌着:的黑石头,腮边肌肉抽搐了几下,嘴角吊起一丝狞笑,说道:“这个小白脸,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哼!”

    “大人,”小吴子惶惑不解地看着:他的上司,“您要弹劾他”

    “弹劾!——他配”李侍尧咬着:牙笑道:“这不是你问的事。叫弟兄们装束齐整,明天摆队进城。谁敢拦,听我的令,只管拿人!”

    小吴子瞪大了眼,失口道:“爷!这可是北京城啊!”

    他还要往下说,但李侍尧的眼神制止了他,者者连声退了下去。李侍尧这才铺纸濡墨,焚着:了香,在奏事折子上写道:

    奴才李侍尧跪奏前奉旨垂询,尔之离任广州,谁可代之着:李侍尧秉诚据公举荐,以备核实任用。钦此!按奴才自乾隆十二年蒙恩授副参领,旋擢参领,历任正蓝旗副都统,热河都统,乾隆二十年任工部侍郎,即调户部,同年末署广州将军。其间虽屡膺京职,乃其实多赴外差,或理铜政,或办军务,或协办查案,未尝一日居机枢横览全局。奴才素性疏澹,与人落落寡合,惟知奉主以诚勤谨办差耳。虽君子之交不废私谊,然奴才之私友实无堪当此大任者也。

    他住了笔,沉吟片刻接着:写道:

    督抚大员乃国家屏障,代天牧一方疆土百姓,为最要之缺。广东广西邻接海域外藩,华洋杂处汉夷混居,且民风鹰鸷刁悍易于聚众滋事,是以历称难治。以奴才所知,云南巡抚孙士毅聪察干练,湖广巡抚勒敏敏于历事,或可当此任也。

    写至此,上下文连贯起看,立时便显出了毛病表白卖弄。慢说两广总督任缺远不及两江任缺,即使真的是“天下第一难”,也不宜说得非自己莫属。他嘬吮着:嘴唇仰身出一阵子神,又提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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