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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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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至此,上下文连贯起看,立时便显出了毛病表白卖弄。慢说两广总督任缺远不及两江任缺,即使真的是“天下第一难”,也不宜说得非自己莫属。他嘬吮着:嘴唇仰身出一阵子神,又提笔疾书。

    奴才质本愚鲁才具中平,历任封疆,皆蒙天语谆谆教诲,书简密折事无巨细直通九重,皇上宵旰余绪朝夕指授方略,始得差使粗具无虞,然离任细检,遗误失漏之处在所皆有,近当赴阙面君,一则以喜,又得慰奴才渴想恋主之情;一则以愧,恐奴才平日错失之处,致劳主上之忧。荒寒郊驿青灯孤影,临颍念主之恩,不禁慨然涕下

    他又看看,满意地放下了笔。听听屋外动静,仍是一阵一阵的风,呼呼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时而有细沙撒在窗上一样的屑细沙沙声,窗纸都有点发潮,灯下看去颜色黯淡。惟其如此,更显得静谧安宁,祥和温馨,暖烘烘的催人欲眠。他伸欠了一下,说道:“不早了,我要睡了”

    李侍尧多年养成习惯闻鸡即起,早课也有一成不变的章程,起身先读半时辰书,打一套长拳,吹一曲洞箫然后办事,因此寅初就起来燃烛读书。一群随行戈什哈素知他的规矩,都齐整站在厢房檐下屏息待命。寅正时牌李侍尧准时出院来,在清冽的寒风中伸开双臂深深呼吸几口,拉开架势正要冲拳,听到前店有人声,想是和来了,便吩咐“和来了叫他外头等着。”话刚说完人已进院,却不是和,原是自己在京府中管家李八十五和先期回京的师爷张永受联袂而入,来接自己的。李侍尧皱皱眉头道:“昨晚小吴子没说么叫你们在家等着。万一大内有什么旨意,你们都出来了,难道:叫女人们接旨传话”

    张永受和李八十五赶着:几步上来给李侍尧请安。李八十五笑道:“桂中堂府里传过来话,说傅相爷今天回京,已经到了潞河驿。万岁爷有话,李侍尧要到京,先见见阿桂,然后引见。纪中堂接傅相去了,军机处没人,桂中堂说偏劳李制台径直去军机处,万一主子要见就不费什么事了。和张师爷商量了一下,我们就来给您报信儿了。”李侍尧听乾隆有话,垂手一哈腰道:“是。”回身叫道:“小吴子!”

    “在!”

    “套车,进城!”

    “喳!”

    一阵马嘶骡踢腾人忙乱,骡车已经停当。蔡老板一众伙计也都赶来开门送行,李侍尧也不再坐骡车,骑马从东大车门出来看时,天色微曙而已,巷道:里和派来的营兵提着:灯笼星星点点,仍在来回巡弋,满街的车印泥迹都住了,几个起早背书的举人站在街边远远地看。李侍尧也不理会,鞭梢向后一扫,车队便望崇文门辚辚萧萧而来。返谈店和崇文门其实只是咫尺之遥,出门向东一箭之地再向北约许半里便是。李侍尧犹恐进城迟了误事,紧赶着:催骑,顷刻便到崇文门,只见城门已经开了,拉水拉豆浆的车、柴炭煤车、烧土车、运萝卜车吆吆喝喝隆隆轧轧时断时续往城里运,几个当值税丁坐在门洞口,点着:气死风灯收钱,除炭车每车三文外,其余都是一文过门,虽说这么丁点的生意,收税也是正儿八经一丝不苟。李侍尧见税关衙门还没有开衙,便命李八十五和小吴子“你们去看看!”

    “是!”李八十五忙应一声,便和小吴子赶过来。那收账的是两个人,见他二人过来,觑着:眼看时,小吴子鞭杆子在桌上梆梆敲了两下,说道:“喂!叫这些车让让道:儿。和你们和爷说过的,我们大人要过关!”收账的见他气势都吓了一跳,盯着:看时,其中一个认出李八十五来,笑道:“是八十五爷嘛!这么大早李大人就进城和爷昨晚交待有话,李爷跟别个不一样,叫我们小心侍候。他卯正时牌前一定赶到,亲自送李大人进城。”李侍尧在马上勒着:缰绳,暗中看不清什么脸色,语气却甚平和,说道:“等到卯正就太迟了,我要赶着:进军机处。你们和大人来,代我致谢就是。”李八十五也笑道:“阿桂中堂专候着:我们爷呢。”说着,不言声给两个税丁各递一个小包,挤眼儿道:“格舒老弟,回头这里弟兄,我还有点意思。”

    那个叫格舒的似乎是个头头儿,手指掐破纸捏弄一捏弄,便知是小金饼子,嗫嚅了一下,冲守护栏的税丁喊道:“有官车过——前头的进去,从这辆车拦住!给李制台让道:儿,哎!你干什么退后一点,老子不收税你敢过这道:门喂,瞅什么说你呢!把你那头老叫驴往后拖——快!”说着:冲李侍尧龇牙一笑,说道:“和爷说过亲自来接您进城的。您这都是官中银子,抽税也有限,请爷先带车进去,回头我们和老爷再去找您,按账本子结算得了——”他话没说完,城门里边一串四盏灯笼,都可有西瓜大小,灯笼上写着:碗大的“和”字,逶逶迤迤蜿蜿蜒蜒近来。格舒一笑,说道:“和爷来了。”李侍尧“嗯”了一声,看着:灯影里和哈腰下轿,趋前参拜,说道:“生受你了,起这么大早来接我。”

    “这是卑职的差使,从来不敢怠慢的。”和面带笑容,不卑不亢站直了身子,“请大人衙门里奉茶说话。”

    “我急着:有事进城。万岁爷有旨着:军机处叫我进去。”

    “大人要进城,没说的。”和将手一让,说道:“您驾请了——不过,骡车要留下验关缴税。”

    李侍尧腾地红了脸,按捺着:火说道:“车里是海关厘金,是皇纲——你懂么”

    “大人,除了军饷,有兵部勘合皇封标印,其余都要验——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和目光游移看着:别处,脸上仍旧带着:牢不可破的微笑,徐徐说道:“昨晚卑职请示了内务府堂官赵畏三,他兼着:户部侍郎的职。老赵说,海关厘金可从免验,从内务府和户部折算输赢账,但其余财物还是要查。单说大人,原没说的,但这里差使直对万岁爷负责,每隔五天养心殿来提银子都要一一查账。您这么大官,断没有不问的理。再者说,大人这次不查,下次再来总督巡抚也没法查。卑职只是皇上在崇文门的看门狗,自有不得已的苦楚,请大人务必鉴谅。”说完,舐舐嘴唇垂手低头。

    李侍尧看过铁头猢狲一副刀枪不入架势,很想夹头一马鞭打将去,嘴角肌肉抽搐了几下,阴沉沉问道:“这里头没有我李侍尧一文钱私货,我也不像有些个狗杂种,头削得竹签子似的四处钻刺。除了厘金,都是内务府交办下来的,给那拉主子娘娘,钮贵主儿采办的东西,难道:也由着:你搜捡抽税”

    “大人请看,”和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话中讥刺意味,手指向排成长龙的车队后边,“那几车猪,几车羊,还有那水车活鱼,进城就拉东华门进大内,御厨里当天用的,也都要缴税。这是内务府请旨定的规矩,卑职不敢孟浪。”

    “我要不肯呢”

    “回大人,那卑职只好关门。请旨定夺!”

    “妈的个蛋!”小吴子在旁耐不住,破口骂道:“别说你个狗颠尾巴小小道:台,就是直隶总督、巡抚,能把我们大人拦在城外吗吃草料长大的东西——给脸不要脸!”几个戈什哈早就烦躁得乱拧乱动,“刷”地卸下肩上火枪平端起来,一个戈什哈叫道:“给老子让路,不然就他妈牺牲了你!”跟车的亲兵们也都用手扣刀,稀里哗啦一阵怒目盯视着:和。税丁们平素只会对老百姓吹胡子瞪眼,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都傻了眼,有个提灯笼的忘神,一松手灯滚落地下,其余的税丁都缩到门洞边儿,一个个脸色煞白腿肚子抽筋。只有刘全十分野性,双手叉腰一个虎步挺身出来,冲众亲兵大喝道:“北京城还轮不到你们!——妈的,有种就开火!”

    和眼中闪过一丝怯懦,旋即冷静下来。他自己就曾跟着:阿桂当过亲兵,不过阿桂为人平易,不似李侍尧在外久任封疆,自负文武全才,养得一身骄悍跋扈之气。思量着,喝退刘全,对李侍尧又一躬,说道:“我也是当兵出身。在西大口跟阿桂中堂剿过马贼。但请制台约束下人,不要无礼。这里是我的辖地,验关又是我的差使,卑职不敢难为大人,大人也不必让卑职过于难堪。这里多少人看着,失了官体大家不好看相。”

    李侍尧在马上回头张望,其时已近卯时,天色渐渐朦胧清亮,果见不远处人头攒动,拉货、进城的乡民被税丁拦着,痴痴茫茫伸脖子瞪眼看着:这边。他绷紧了嘴唇,从鼻子里透一口气,说道:“这个你看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明黄缎子小包递给张永受。张永受捧转给和,和展开看时,是李侍尧奏说广东任上百姓私自勾结西洋人,学说西洋话的折子。尾处敬空赫然写着:御批。和忙跪下展读,上边写道:

    览奏甚慰。丈夫一怒,血溅明堂五步,卿之诛刘亚匾一举何伟哉!今广州之屑小匪类,罔顾天朝体尊,蔑视理法政令,或图斗升小利,或存枭獍之志,乃效鹦鹉学舌于西夷,擅自教授外人华语。事虽琐细而体大,卿宜防微杜渐,卿之斩刘某,圈禁洪仁辉于澳门,处置甚善,非惟无须请罪,朕且发旨礼部、四夷馆着:天下周知,恩旨表彰矣。卿其来京再作详奏。钦此!又,圣母皇太后七旬华诞,为铸发塔所用黄金白金,卿可于海关厘金中可动用者,暂行兑换一二千两,以资急用,由户部盈余补出。此事宜密,慎勿外泄,切切。

    下面钤的是乾隆随身小玺

    长春居士

    和心里轰然一响,大冷天儿,额前蓦地冒出一层细汗,原以为自己占足了理的,这一道:密谕,把自己的“理”剥得精光。这怎么处!他毕竟是天分极高机警过人的人,心知李侍尧有意给自己穿小鞋,但此时只要一开口,说什么都是错的。“宁肯不说,绝不说错”八个字在脑海中一划而过,因什么话也不说,头轻轻在地下碰了三下,双手捧还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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