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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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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松开手,仿佛在聚集最后的精力,闭上眼粗重地喘了几口,慈爱地抚着康熙道:“我从天命十年入宫,跟了你们爱新觉罗氏,已经是六十年光阴。和你爷爷、父亲闯过多少难关,经了多少事,看来看去他们总不及你,实实是个聪明有福的!你登极这二十六年,我们祖孙差点死在鳌拜手,又差点叫吴三桂葬送了,我们大清能有今日,真不容易,你得珍惜它!”

    这明明白白是遗嘱了。康熙追想往事,一时心神摇荡五内俱沸,强自忍悲说道:“是,大清有今日,全是老佛爷的福佑!”

    “按理说,我该葬在太宗爷墓。”太皇太后似乎很平静,缓缓说道,“只太宗爷大行几十年了,我不想再打扰他。你的陵修在遵化,就近在那儿给我造一地宫,有一日在地下还能天天见我的皇孙,我心里也就安逸了!”

    康熙听至此,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祖母怀中,泣不成声地答应道:“依着祖母孙儿我也舍不得您老”“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太皇太后摩挲着康熙的发辫,良久,抬高了声音命宫中内侍宫人,“你们都出去,一个也不要在这里!”

    榻前榻后,殿口房角侍立的宫监们早已都哭得泪光满面,听她吩咐,一齐跪安无声退了下去,自有张万强守在殿门外丹墀下监视。康熙不知她有什么密谕,睁着泪眼怔怔地静听,却听太皇太后问道:

    “你觉得索额图这人怎样?”

    “索额图是索尼的儿子,先帝手里使过的人。”康熙心里咯噔一下,“康熙十七年前,我看他骄纵些,待人不好,这几年像是改了”

    “明珠呢?”

    康熙低头想了想,说道:“明珠和索额图一样,都是有功的,这几年他在下头闹得不像话,有几封折子告他,我都压下了。原想拿掉他的,又怕下头臣子们疑惧。您知道,孙子要打西边,朝局不能乱了,给小人们造成可乘之机”下头的话颇难出口,便咽下了。

    “听起来,你似乎心中有数。”太皇太后此刻心思十分灵动,一下子就听出了康熙的弦外之音。她舒了一口气,断然说道,“人活在世,没有一个逃过名缰利索的。有些人起初好,后来就未必!你尽管伶俐,照我看你的心地还是太宽厚。去年我叫内务府慎刑司用毒酒灌死了慈宁宫的白彩,你知道是为什么!”

    这件事康熙是知道的,白彩原是畅音阁的青衣,诨名“白菜帮子”。康熙因见她机灵,送了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解闷儿,不想就处死了。当时也不理会,此刻听太皇太后提起,康熙有点莫名其妙:“听李德全说,白彩没规矩,老佛爷斋戒,她唱小寡妇上坟被处死的。不是这样么?”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那是我叫他们那样说的。白彩弄了你的生辰八字,用针别在青面五鬼上,行妖法想害你,你知道么?”康熙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这是谋反弑逆的大案,他竟毫无知觉!想了想问道:“老佛爷没有查问一下后头是谁指使?”

    “浑身都用烙铁烙了,她只抵死不说——从这样人的身上是追查不到什么的。”太皇太后说道,“去年秋在太子房里也查出了桃木人儿,只是没找着事主,我只好把那里的太监全换了——这些东西没效用,可见邪不侵正。据我仔细思量,这些事都和宫外有关,有的要害皇帝,有的要害太子。我怕一告诉你,你那性子上来,就是天翻地覆地大闹一场。所以我按住了。如今宫里没个正主儿,我再一去,怕里头外头的事你不提防,万一有个闪失,我也难见地下列祖列宗了”说罢,一串老泪无声淌了出来。

    康熙听得心头突突乱跳,咬牙沉思半天,已是拿定了主意,起身替太皇太后掖掖被角,安慰道:“老佛爷,您身子不宁,别多说了。孙子既然明白,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我命系于天,小人们奈何不了我!您好好歇着,等您病愈,孙子叫您看结果!”说罢复又跪下,叫过张万强道,“老佛爷不过受了风寒,略有些不适,得着实静养着,挑几个老成宫女好生侍候。要是有外官诰命进来请安,叫她们在宫外朝上磕头就是了!”

    辞了太皇太后回到养心殿,康熙要了一碗参汤,拿一柄玉如意躺在安乐椅上把玩着出神,因见李德全抱着黄匣子小心翼翼地进来,便问:“上书房的人都回去了?没有什么事吧?”李德全自在三河县挨打之后,老实得掉树叶也怕砸头,听康熙问,忙将匣子放在案上,垂手答道:“回主子话:上书房今晚是熊赐履当值,别人刚退出去。奴婢在那儿没听到什么事,只听熊赐履说,太皇太后慈躬不宁,叫明珠的五十大寿从简办事,主忧臣辱,不是高兴的时候熊中堂还说了许多之乎者也,奴婢是笨货,听不懂。”

    “五十大寿,哦,朕也想起来了!”康熙不禁一笑,“太皇太后的病不要紧,该过生日依旧过嘛!朕原说他过生日要给他写幅字儿的,大约他们说的就是这个。”说完曲身而起,至书案前提笔濡墨略一思索,写了四个大字,“这个赏明珠。你去传旨,说朕不能亲临了,给他三天假!”

    待李德全出去,康熙踱出殿外,见是武丹宿卫,便拍拍他肩头说道:“你去上书房叫熊赐履来,就说朕有密谕给他!”

    明珠的五十大寿办得煞是热闹。他二十四岁进北京,是讨饭从关外来的,几乎冻死在何桂柱的悦朋店外,三十寿日正逢康熙夺宫除鳌拜的紧张日子,只邀了伍次友、魏东亭一干人吃了几杯水酒,四十岁时朝廷正与吴三桂在湖南打得如火如荼,他陪着康熙熬夜看军报,忙得忘了。此时天下无事,正是该大庆一番的时候。宦海生活二十多年,他做了十二年宰相,上有皇帝宠眷,下有数不清的门生故吏,凡有点瓜葛牵连的,哪个不要凑趣儿?喜帖子就印了上千张,发出去后,送礼的就络绎不绝,偌大福王府前庭院里各种礼物,早就垛得盈庭积廊。

    待到正午时分,胡同口到王府门前已塞满了各式车轿,明珠进里头叫夫人、媳妇带着丫头、老婆子好生接待各官员眷属。屁股还没落座,家人就飞跑过来报说:“索中堂、熊中堂和高相已经到门口了,请老爷迎一迎!”明珠知道熊赐履从不应酬这些事,高兴得一跃站起,分开院里甬道上闲谈的官员们就迎了出去,见三人布衣简从已进了二门,忙拱手笑道:“下值了?难为想着兄弟,快请上房里坐,你们这一来就好开席了!”

    “浮生难得半日闲,”索额图呵呵笑着,一边朝周围的官员们打招呼,一边说道,“倒便宜你三日!”熊赐履也笑道:“五十知天命,明珠今日不易!”高士奇用摺扇护胸,轻轻摇着,说道:“我们可是没礼送你,吃了一抹嘴儿走,后晌主子还要议事呢——主子不是赐字儿了么?在哪里,让咱们瞻仰瞻仰!”

    明珠忙将三人向正堂引,口里说道:“虽说不收你们礼,将来还席怕是免不了,还怕吃穷了你们?说到赏字,真正是圣恩浩荡,只是我哪里当得起——那不是已悬在正堂中央了,只是来不及制匾。请人暂时先裱了一下。诸位请——”四个人说笑着进来,抬头看时,果见在“寿”字顶上悬着用明黄绢裱的横幅,上面写着:

    亮辅良弼

    �一笔隶书,清雅遒劲。高士奇双手一合先赞一声:“妙!董香光有其神而无其韵!”索额图和熊赐履也交口啧啧称羡。明珠见客人都到了,将手一拍叫过管家道:“开席!”

    于是觥筹交错,一百多桌丰馔从中堂排到两厢耳房,上千的大小官员、簪缨贵胄,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诨,有的串席敬酒,还有提耳罚灌的,确实热闹非凡。明珠此刻心里有说不尽的得意,满面红光地手执酒壶挨桌劝酒,又命人传叫家戏班子来唱,却被索额图扯住了道:“都是老掉牙的上寿调子,谁耐烦听!这里现放着高士奇、李光地、查慎行、徐乾学,不是状元就是翰林,索性叫他们助一助乐,岂不大好?”李光地就坐在正厅第二席,早已听见,忙摇手笑道:“三爷别难为我,我和熊东园一个路子,弄个诗还凑合,哪里会唱曲子,这破锣嗓子要笑坏大家的!”同桌的几个部院官哪里肯让,便起哄道:“榕村唱得最好的,我们都听过!莫不成把索中堂的面子撂了?”

    李光地却不过,只好红着脸起身一揖,说道:“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得献丑了,唱不好不许怪!”说罢,便清嗓子。他一向端庄严肃,不苟言笑,见他这样,正厅的人都放了箸静听,李光地只好唱道:

    �那得个清静堂前不卷帘,看不厌奇花异草景幽然。花前月下独留连,待要见你,又怕你信口来胡言。把一卷书,点一炉烟,心只愿闲来窗下理琴弦,半心慕的是蓬莱神仙

    �他虽唱得认真,无奈嗓子不凑趣儿,福建人官话又别扭又古怪,众人听着无不大笑。高士奇因道:“李安溪果然手段不凡,倒撩得老高心痒痒,不等你来催,我也敷衍个曲儿!”便接着唱道:

    �一枝绣球花儿水灵儿鲜,惹的蜂也舞,蝶翩跹,扑扇着翅膀搅成一团。名关利阙挂了丝鞭,左一缠,右一缠,恐怕你李光地寻个来闲,休恁地正正经经如坐五鹿宴,心里骂:与你老高�的相干

    �未唱完,已是笑倒了众人。索额图忍不住噗的一口喷了酒,指着高士奇,笑不成声地说道:“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二年不听你骂人了,今儿莫非�醉了黄汤?”明珠极聪明的人,听着二人像是做曲儿互相挖苦揶揄,忙把酒来劝,那边查慎行以箸当节,已是有板又眼地吟唱起来:

    �莫对着鸳鸯宝镜愁华发,休只要春窗夜夜剔灯花。因甚举杯,因甚到天涯,因甚的黄菊开尽,只是不还家?

    “何必还家呢?”徐乾学因听查慎行发牢骚,知道他有酒了,他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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