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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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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布尔善察颜观色,已知康熙之意,心里冷笑一声。方欲说话,却见一个小道士过来,手里托着土黄袱面儿搭着的茶盘,上头三杯清茶尚冒着热气,遂笑道:“虎臣,应了你的话了,快打发银子吧!”便抽身跟着康熙到东廊下看故事儿。

    这里魏东亭把银子放在茶盘上笑道:“小仙长,茶我们是不用的,你拿了这银子去吧!”说完便欲回康熙跟前,却瞧见伍次友撩着长衫前襟兴致勃勃地拾级而上,在错金鼎旁转来转去仔细推敲。苏麻喇姑随后紧紧跟着,却似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张皇四顾。魏东亭蓦地一惊,回头看康熙和班布尔善正逐个儿品评塑像,便悄然退了过来。苏麻喇姑也早瞧见了,撇下伍次友,装作无心的模样凑了过来。

    “我的姑奶奶!”二人折至西廊断垣后头,魏东亭小声埋怨道,“这叫办的什么差使?这边应付着一位混世魔头,你怎么又带了一个太白金星。这怎么办?”

    “你倒说得好!”苏麻喇姑道,“索府的人都调出来在这左近关防,都快出空了。他要来,我是哪家子的牌位,能拦得住了?还不快想法子,只顾埋怨呢!”

    魏东亭紧锁双眉,半晌才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味躲着不是办法,就索性见见也没甚要紧。”苏麻喇姑道:“就怕这位傻子一嗓子喊出‘龙儿’,怎么办?”魏东亭笑道:“大不了揭破了——你别言声,机警着点,瞧我的眼色行事。”

    说完,魏东亭便匆匆离去,远远便听康熙连说带笑:“这丘处机也是无事生非,牛鼻子道人吹和尚,写出个‘西天取经’,后人还巴巴儿弄出这些故事来,不伦不类地摆在这三清道场。”班布尔善笑道:“是啊,这观将来重修,还是不要这些故事的好。”魏东亭听至此,忙接口道:“说起‘西游’,我还听了个笑话儿——我朝入关,兵临河间府,城里的老百姓要避兵灾,走得精光。有个老头子,临出门看了看门神,叹道:‘尉迟敬德、秦叔宝有一个在,天下也不至就乱得这样。’恰好邻居是个三家村的老学究,听了这话,撅着胡子道:‘门神乃神荼郁垒!秦叔宝他们是丘处机老头子胡编乱造出来的,你就信了真!’这老儿不服,搬出西游记,那学究又找出封神与他争论,一直争到天黑,城门关闭。第二日大兵破城,二位都死在乱兵之中。”

    班布尔善听得哈哈大笑,康熙却远远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朝这边走来,心里发急,不住递眼色给魏东亭。魏东亭正说得兴致勃勃,瞥见伍次友已经走近,忙故作惊讶地说道:“呀!真是巧,这不是朱表台吗,幸会幸会!”

    伍次友方一怔,欲待说话,魏东亭转身扯着康熙介绍道:“这二位都在鳌中堂跟前当差,这位是甄龙鸣世兄,这位叫贾子才,朋友们多日不见,难得今儿个凑巧,碰得齐全——”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伍次友便是一段木头也灵性了。听魏东亭生编的这两个名字,苏麻喇姑想笑又不敢,倒是伍次友帮了她的忙道:“婉娘,还不见过三位爷?”苏麻喇姑便上前笑盈盈地道了三个万福。

    班布尔善倒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觉得他编派的这两个名字似有讥刺,留神看婉娘,略觉面熟,却再也想不到苏麻喇姑身上,只好似笑非笑地说道:“久仰久仰!我们一同走走如何?”伍次友笑道:“既是表台的朋友,我们自然同行。”心中却满腹狐疑。

    一场破包露馅的危机算是暂时弥合,康熙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此时已神态自若,遂笑问伍次友:“朱先生,这套故事你看塑得可好?”

    “漫说西游记是后人伪托丘长春之作,”伍次友道,“即使是真的,道士观里夸和尚有什么意趣呢?”

    西游记竟是伪托之作,这真是闻所未闻。康熙忙问道:“先生倒是言人所未言,怎见得西游记不是丘长春所作呢?”

    伍次友笑道:“这何须到旁处去查,只看西游记本文便知——祭赛国中的锦衣卫,朱紫国的司礼监,灭法国中的东城兵马司,还有唐太宗朝里的大学士、翰林中书院,都是前明才设置的,丘处机从哪里去捏造这些?”

    魏东亭见伍次友谈兴起来,怕他没完没了,趁空儿插话道:“朱表台,哪有站在这儿说的?咱们不如到那边破凉亭子上,现成的酒食,就在那儿赋诗说笑,可好?”康熙已与班布尔善谈了很多,虽感失望,却还想再试探一下,便笑道:“好,就依虎臣吧!”几个抬酒食的侍卫不待吩咐,早过去安置了。

    看了一阵子西游记故事,听了伍次友一番高论,又在拜殿里捣弄了半日鬼神,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了。秋风卷着一团团乌云渐渐地盖了上来,浑黄的太阳在飞云中黯然失色。在破亭里,这几个胸襟不同、志趣各异的游客被机遇和命运撮合在一起饮酒赋诗,都默默看着清澈透底的池水中变幻的云影,沉思默想地搜索佳句。

    一尾鲤鱼跃起,在池中打了个翻飞,“咕咚”一声又沉入水底。康熙起句微吟道:

    剑池锦鳞跃云影,

    伍次友道声“好!”忙续道:

    击破秋空欲出形。

    魏东亭说了声“献丑了”,便吟道:

    为问天阙造化数,

    班布尔善沉吟良久方续道:

    划乱清波朝金龙!

    康熙鼓掌叫好,伍次友却道:“诗也倒罢了,只是最末一句流于颂圣俗套了,这又不是金殿对策,哪里有什么金龙呢?”

    苏麻喇姑听伍次友如此说,担心地看一眼康熙,康熙却是毫不在意。班布尔善本疑心伍次友来历,此时不禁释然。暗想:“倒是我多疑了,姓朱的若认识这主儿,岂敢说这样的话?”遂笑道:“朱先生见教得是,只是读书人事事当归美于君亲,余则非我辈敢于妄拟的。”伍次友笑道:“这话固是,然古往今来多少诗文,若真的篇篇颂美君亲,那还怎么读呢?重要的在于情发乎心,志发乎词,或寄于山水,或托于花月——圣道之大,岂可一格拘之?”

    这一番侃侃而言加上前头的领教,班布尔善自知决非他的对手,便一笑而罢。伍次友兴犹未尽,呷一口酒,凭栏朗吟道:

    登山临水送将归,谁言宋玉秋客悲。

    坐观白云思大风,起听红叶吟声微。

    春山啼鹃去不返,瑟江寒雨钓竿垂。

    不堪豪士闻鸡鸣,一声咏叹雁南飞!

    刚一落音,康熙连声赞道:“这才是诗,不枉了今日白云观走这一遭!”苏麻喇姑听着却不言语,眼中滚动着晶莹泪珠,怕人瞧见又忙偷拭了。

    魏东亭眼见班布尔善直盯着伍次友,知他动了疑心,于是笑道:“朱表台又发了豪情。不过咱们今儿个出来是耍的,装了一肚子的白云大风回去姨父能不怪我?”

    康熙听了呵呵大笑:“虎臣原来也有打诨取笑的时候——依你便怎么?”魏东亭笑道:“不如说笑话儿,谁说得不好,罚酒!”

    “好!”班布尔善嬉笑道,“我先说——一个秀才死了,去见阎王,阎王偶放一屁。秀才就献了屁赋一篇,道:‘伏惟大王,高竦金臀,洪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阎王大喜,增寿一纪放他还阳。十二年后限满再见阎王,这秀才趾高气扬,往森罗殿摇摆而上,阎王却忘了他,便问他是何人,小鬼答道:‘就是那年做屁文章的秀才!’”

    话音刚落,伍次友哈哈大笑:“这位贾子才先生倒是个真名士,一语骂倒天下阿谀之人!”康熙先也忍俊不禁,细思量时不禁大怒,暗道:“奴才无礼!”脸上却毫不带出,只道:“虎臣,该听你的了。”

    魏东亭沉吟良久方道:“我就接着方才的屁故事也来说一个——前明有个人叫陈全,是极有才学的一个风流浪子。一日外游,误入御园猎场,被一个太监拿下了。那太监道:‘你是陈全,听说你很能说笑,你说一个字,能叫我笑了,便放掉你。’陈全应口答道:‘屁!’太监不禁愕然,问道:‘这怎么讲?’陈全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众人听了,无不鼓掌大笑。伍次友笑得打跌,道:“我也有了一个——有一家富户,原是卖唱的出身,死了母亲,求人写牌位,既要堂皇,带上‘钦奉’二字,又不能失真。花了一千两银子没人能写。一个秀才——就是方才贾先生讲的那位了——穷极无聊,便应了这差。上去援笔大书道:‘钦奉内阁大学土,两广总督,加吏部尚书衔,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少保王辅相家仆隔壁之刘嬷嬷灵位。’”

    众人听了又是哄堂大笑;连旁边侍立的苏麻喇姑也不禁“嗤”地笑出声来。康熙便道:“我也有了一个——一家人想住好房子,卖了地和存粮,又借了钱,好容易盖成了,却连饭也吃不上。他的一个朋友进来扬着脸看了看道:‘这房子盖得好,不过欠了两条梁。’问他怎么回事,朋友笑道:‘一条不思量,一条不酌量!’”

    这个故事说了,除魏东亭微微一笑外,别的人都没笑出来,伍次友笑道:“这故事劝大于讽,没把大家逗笑。甄公子该罚一杯!”康熙只得笑着饮了。班布尔善听着这些笑话儿句句似乎带刺儿,却又说不出来,暗骂魏东亭:“不知从哪里弄个野秀才。”口里却笑道:“我还说个读书人的事:有个学官,退休还乡,自做了一块匾,上头写了‘文献世家’四个字。有个无赖夜里把‘文’字上面一点贴了,变成‘又献世家’。这家子大怒,撕了去,不料隔了一夜‘文’和‘家’上头的点都没了,变成‘又献世冢’。这家便摘下来,擦洗干净挂上,第二日‘文’和‘家’都被糊住了,只余‘献世’这两个字”

    他的笑话未讲全,众人早笑倒了。魏东亭便道:“贾先生这个笑话儿着实的好,很应奖一杯酒!”

    班布尔善笑着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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