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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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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别人更有求于自己?真是当局者迷!想着,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刚要说话,门上司阍的家丁进来报说:“大学士王掞求见中堂爷!”

    “这样,你先回去。”佟国维笑着起身,说道:“我老了,指望着你们后辈的事多着呢!好自为之——请王大人进来!”说罢便迎出滴水檐下。隆科多忙辞出来,站在玉兰树下等王掞进了书房,才匆匆离去。

    “皓翁!”佟国维请王掞坐了,从家人手接过茶亲手敬上,满脸堆起笑来,“早就说到府上拜望你的,就是事多缠身,只好打发人勤问候着点。圣上几次朱批都问着你,我都转过去了,可曾见着了?照应不到处,皓翁多体谅着点,就算体恤我了。”王掞一脸倦容,干咳一声道:“我老天拔地,死都死得着的人了,圣恩如此高厚,越发愧地无门。如今谣言愈来愈多,又没有明发旨意,我原来只当是过耳秋风,如今也坐不住了。你不要和我打官腔,告诉我,皇上废太子,到底是真是假?”佟国维亲切地向前移了一下座位,说道:“停用太子玺的诏书皓翁必定看过了?”

    王掞摇头道:“那个作不得准。万岁早就说过,给下头行文,用‘毓庆宫主’字样不妥。”老先生如此迂腐,佟国维只好微微一笑,又道:“皓翁,你不叫我说官话,这是信得过我。我敬重你的道德文章,实言相告,如今太子、大阿哥,还有十三阿哥,不知犯了什么事,都已软禁了!”王掞点点头,目光霍然一跳,说道:“我已有了预备。这种事,当臣子的有死而已。”说着,抖抖索索从怀中取出一沓薛涛纸,递给佟国维,“请中堂大人过目。”

    “这是什么?”佟国维接过看时,无题头,无落款,几张纸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字,但他立即就明白了,是这个糟老头子联络了自己一干门生故吏,合本奏章要保胤,心里冷笑,口中却道:“我明白了,皓翁要保太子。这是我辈臣子见骨气见风节的时候。我佟国维岂肯后人?”他说着,毫不踌躇地提笔走向案角,在王掞名字之下恭楷填上自己的名字,“我也算一个——不但我,连张衡臣、马秀水他们也不至于袖手旁观的!”

    王掞到这里来,原本不指望佟国维联名具保,只争取他袖手旁观不要压制就算满意,见他如此慷慨,亲自签名,意思还要劝张廷玉马齐也来保太子,不禁大起知己之感,接过纸来,已是老泪纵横,说道:“佟相,想不到你忠义如此!我原想佟氏一门与索额图有隙,虽不至幸灾乐祸,断然不会援手的太子是国本,国本一动人心难以收拾你这样肝胆相照,倒叫老夫愧怍,这人,是从哪里说起哟太子,太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抗旨,一同去承德你这不中用的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已是泪湿袍襟。佟国维见他如此伤感,突然升起一种自愧的内疚,心里一酸,也坠下泪来,抚慰王掞道:“老先生不要过于悲恸。保太子固国本,是臣子分内的事,我虽不敏,也不至于糊涂到大体也不识。你且安心,太子的事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就我知道的情形,万岁爷六天六夜都没合眼,又知道了大阿哥魇魅的事,圣心尚在犹豫。太子纵有过错,也是叫人害的,这就有保奏余地”

    “唉”王掞凄然长叹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正统道学,压根不相信什么妖法能害人,太子柔弱无能,在他看来是可医之病,但风言风语听到他那些宫闱暧昧,要是真的,可就枉操了一世的心了想到此,更觉刀子剜心般难过,竟自放声大哭起来。佟国维又好一阵才劝住,亲自送他出府不提。

    朝局在急剧地变化。康熙马不停蹄回到北京,第二天便命张廷玉赍诏,会集百官到天坛,告祭天地,明发了废黜太子胤的文告:

    总理河山臣爱新觉罗?玄烨谨告昊天上帝:臣以凉德,兆绪丕基四十七年余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照,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不敢少懈,此匪特天下臣民所共知,冥冥上天,实鉴臣心!然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者,居青宫之位,不思上进,狂易成疾。臣观其举动,不法祖德,不遵臣训,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鸠聚党羽,暴戾淫乱,戮辱廷臣。臣思祖宗艰难缔造之宏业,岂可付诸此人?用是熏沐修敬,上奏于天,即将胤废去储君之位。设大清国祚绵长,乞请增臣寿算,臣必殚精竭虑,孜孜求治以付上苍悯生之德;设天祸大清,则请赐臣速死,以全臣令名,免睹不忍言之惨劫臣不胜屏营颤栗,椎心泣血谨告以闻!

    张廷玉读着,想到康熙方才口授诏书时惨痛的面容,病骨支离的身体,看了看下面黑鸦鸦的群臣,见前面一列阿哥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抠砖缝儿,有的泰然自若,一副副毫不动心的模样,心里一灰,也自滴下泪来。哽咽着拜了坛,挥手命各官散去,便上轿回乾清宫缴旨。阿哥们已知皇帝欠安,便也跟着由西华门递牌子进大内请安。

    康熙戴着小毛熏貂缎台冠,貂皮黄面褂外套着酱色江绸面天马皮袍,手里捻着一串椰子王方佛朝珠,在乾清宫西暖阁正等着张廷玉回来。马齐和佟国维一边一个长跪在地,静静望着康熙,都没有说话。见刘铁成和张五哥导着张廷玉上了丹墀,德楞泰便进来禀说:“张廷玉回来了。”康熙便立起身来。

    “主上,”张廷玉神色黯然,缓步走到须弥座前,双手将祭天文告捧上,说道:“臣回来缴旨。”康熙沉甸甸向文书躬施一揖,接过来,长叹一声,转交给侍立在旁的李德全,坐下问道:“下头有什么话没有?”张廷玉此时没了祭天使者身份,先请了安,便跪在佟国维下首,勉强笑道:“没有什么话。阿哥爷们也递牌子进来了,在天街候旨。奴才从乾清门进来,见王掞跪在门前,哭着求见主子。主子见他们不见?”康熙怔了一会儿,说道:“阿哥们不要进来,望宫请安,打发他们回去。叫王掞进来吧。”

    张廷玉答应着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又恢复了寂静,连殿外轻手轻脚走路的太监的动静都听得见。马齐和佟国维的心里都有些焦灼不安。按理说,废一太子就该立一太子,原以为告天文书中必定要涉及这事,但却一个字也没提,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正低头闷思,康熙轻咳一声问道:“佟国维,你在想什么?”

    “奴才”佟国维猝不及防,慌乱了一阵,灵机一动,说道:“奴才在想太子的事。”这话圆滑得四边不落地,既可说是想胤的事,也可说是想选新太子,马齐听了不禁暗笑,康熙却道:“这是当今第一要务,当然应该想一想。胤被废,一半是被人魇镇,已不堪为人主储君,一半是他自己,不读书,不修德。他本是个伶俐人,聪明才学比别的阿哥不在下,要是像三阿哥那样肯读书,八阿哥那样又读书又肯修德,怎么会着了小人的道儿?”

    两个人把康熙这话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仔细咀嚼着。看来康熙是属意于这两个阿哥了,但再细比较,似乎八阿哥更占先枝!正想着,康熙又道:“但老三老八,朕也有不取他们处。三阿哥摘章引句,八阿哥宽柔无度,两个人都没有老四那点刚骨,看来天生人降于世间,总难集全德于一身啊”正说着,张廷玉带着王掞进来,刚向康熙行了礼,王掞已匍匐在地,痛哭失声道:“万岁!究竟太子身犯何罪,无端地就废了?”

    “无端?”康熙待他克制着住了声,冷冷问道,“他犯的罪由都写在诏书里,告天文书里,你没听见?”王掞连连顿首,说道:“臣见了也听了,捕风捉影言之无物——他为三十五年太子,就凭几句空话就废了?这何足以取信于天下?”康熙盯视着激动得浑身颤抖的王掞,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才道:“王掞,你一定要知道,朕抽空儿独自和你讲。撇开他暴戾淫乱这一条,你平心想想:他主持政务,出了多少弊政?科场舞弊,他治不了;官员结党营私,他治不了;捐赋不公,狱讼不平,地土兼并,他都一筹莫展——朕要的是能治国平天下的人,他够得上这一条?”

    王掞叩头有声,朗然答道:“这些账难道都算到太子一人头上?”康熙哼了一声,说道:“当然不是,所以朕没有治他的死罪!你是他的师傅,太子失德,你有重责在身,朕自然要一一清理。”王掞听着康熙的话,一挺身跪直了,说道:“臣有罪,万岁就是不说,臣自己也知道,争明了道理,朝廷不处分,臣也羞在人间。但上书房诸大臣平素明哲保身,于太子毫无赞善之言,诸王诸阿哥各自为政,万岁也未加抑制,万岁难道无责任?诸臣工难道无责任?如今太子被废,人言汹汹皆曰可杀,请万岁默察,小人辈谀奉于前,设陷于中,下石于后,该杀不该杀?而今独自说太子失德,难道不失公允?”

    “叉出去!”康熙不等听完,已是赫然震怒,大喝一声,“他要做比干,朕成全他!”

    张廷玉马齐佟国维早已听得浑身冷汗,自他们入上书房,从来还没有见过哪个臣子敢这样和康熙说话,以康熙德威势炎,稍稍变脸,没有一个不吓得魂不附体的,王掞居然一揽子骂尽文武百官,连康熙的“责任”也扫了进去!满殿侍立的太监也人人脸色惨白,腿肚子直转筋,半点不敢怠慢,早过来三四个,架起王掞便向外走。王掞索性放声大哭:“老佛爷,先帝爷呀你们睁开眼看看他们要把少主子往死里治啊”

    “回来!”

    康熙突然摆摆手,命人架回了王掞,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平静,盯着王掞半晌方道:“你骂得好!这是朕一生中第二回听人骂,头一回是郭琇,骂朕是桀纣之主,看来你给朕还是留了情面。一个朝廷里也得有两个这样的,所以,朕不罪你!”

    “我不要皇上恕我!”王掞瞠目说道,“我请皇上恕了太子以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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