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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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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笑道:“是你在这里?衡臣呢?”鄂尔善早已站起身来,一脸端肃庄敬地给二人请了安,安详地答道:“张中堂在批本处,已经去了有一会子了。”胤祥知道,鄂尔善是御史里风骨最硬挺的一个,太子更改贪贿官员名单,独他一人连上三章谏止,要不是言官身份早就罢官了,因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又要奏谁的本?”

    “回十三爷,”鄂尔善略一躬说道,“凤阳署理知府李绂,境内出盗案,兵部咨文安徽巡抚出兵弹压,已过三个月。至今李绂没有将此案上报,显见是讳盗规避处分。臣拟了个折子要请张中堂转奏朝廷。”胤祥笑道:“这弄到一个门里去了。你知道李绂是谁的门生?”鄂尔善看了两个阿哥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道,是张中堂的高足。惟因如此,更应请中堂秉公处置。”

    胤上下打量着鄂尔善,三十多岁年纪,略显修长的身材,一身朝服熨得平平展展,白净面孔上三绺漆黑的长须纹丝不乱,三角眼中两颗大大的瞳仁,几乎不见眼白,十分干净利落——这么年轻的御史,升官的心正旺,竟然敢碰张廷玉的霉头——心下顿生好感,因缓缓道:“依着我说,罢了吧。这不是大事,况且他也未必是故意的。廷玉素来没有门户之见,每日忙得四脚朝天,少叫他生点烦恼不好?”

    “回四爷,四爷的话臣不能奉命。”鄂尔善垂头一躬,款款说道:“于皇上而言,事虽不大,可见李某人品;于百姓而言,境内有盗案而不报,容易酿成大祸,不是小事;于张中堂而言,愈是自己门生愈应严议,为百官破除门户立一表率。”

    胤盯视鄂尔善良久,见鄂尔善从容地看着自己,毫不局促慌乱,心里暗赞:此人有大臣之风。遂点了点头,说道:“我是随便说说。既然你觉得自己对,按你的心行事就是了。”说着便和胤祥一同出来。

    到了批本处,胤才知道是施世纶来了。张廷玉正在这里和他攀话,见他们两个进来,忙起身笑道:“二位爷,我还以为你们不进来了,正预备办完事去一趟呢。这里老施来了,都察院右督御史丁忧出缺,我想请他主持一下,老施正和我打擂台呢!”施世纶因久不见胤祥胤,请了安,扎手窝脚地还要磕头,早是胤祥一把扶了起来,笑道:“老货,你倒结实,吃得红光满面的!北京城有老虎吃你不成?廷玉,你只管下札子,叫他来!御史嘛,清官不干谁干?”说得施世纶也是一笑。批本处几个司官见长官王爷像是要议什么事,忙都夹着卷子到隔壁北房里办事回避。

    “就在这里聊聊吧。”胤一摆袍子坐了张廷玉对面,“江南按察使衙门受贿纵凶逃逸,凶手在淮北偷银子,拿住了。还有一个刑场上没杀死的,也逃了,在济宁养伤,他的表兄举发,也拿住了。看来江南冤狱比之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个蓝理,剿匪误剿了良民,错杀一百多人。蓝理征台湾时盘肠大战,是个骁将。又事出有因,有这功劳情分,万岁免他的罪也还罢了。怎么治一个江南巡抚希福纳就这么难?张伯行奉部文去署理巡抚衙门,听说他还不肯缴印?”张廷玉点点头,说道:“希福纳是八爷的门人,扳倒他得万岁发话。张伯行和老施差不多,没有旨意,没有太子宪谕,只凭一纸部文,济什么事?就是刑场上没杀死的那一位,济宁道是我的门生,也很后悔‘不该逞能’拿到的。”

    吏治如此,胤真有点哭笑不得。胤祥扑地一笑,说道:“国家真没劲,犯人拖到刑场上都杀不死!我就不明白,监斩官是做什么吃的?还有验尸的!”

    “阿哥爷们钟鸣鼎食,哪里晓得世路上的事!”施世纶感慨地说道,“上回刑部王尚书说大辟刑法不易作弊,他也不知道刽子手也都是祖传世家。练刀工用宣纸铺案,挥刀剁肉,肉剁成饺子馅,宣纸不许着一刀!刑犯家里打点到了,一刀利落还要项下连皮;没塞钱的,慢牛车走十八里才得死绝!像这样刑场逃逸的,你瞧着他把人砍翻了,肉血模糊煞是吓人,其实筋络咽喉都没断。只要银子上下左右打点到,刑场上照样砍不死——国家没劲,十三爷说得不错!”

    几个人闲谈了一阵,施世纶因见张廷玉看表,便起身告辞出去。胤祥便问:“衡臣,眼见皇上就要回銮,各处公务你得汇汇总儿。没见我们这太子爷,任事都不管,万岁回京看看七颠八倒的,可怎么好?”张廷玉仰脸看看窗外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良久才说道:“我已回了太子爷。万岁爷叫马齐给我写信,一切迎驾仪仗从简,所以只叫了礼部尚书交待几句。倒是一路关防是要紧的,万岁特旨发到武丹那里,由武丹和善捕营调停部署。我们只用把自己的差使料理停当就行了。”胤胤祥这才明白,康熙自己在热河已经把回銮的事安排周详。胤还想问问康熙回来居处,思量了一下觉得多余,便起身告辞。

    “四爷,十三爷,”张廷玉起身送他们出来,正要回上书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臣还想问件事。那件贪贿名单是在二位爷手里,还是已经缴了毓庆宫太子爷那里?”

    胤抬头看了看天,稀稀落落冰凉的雨点已经洒落下来,想了想答道:“名单是老十三草拟的,太子爷改动了又交我看,我没有再改就缴回了。是老十三送回去的吧?”“是我送回去的。”胤祥诧异地问道,“这是规矩。怎么了?”

    “没什么。”张廷玉一笑道,“昨日陈嘉猷来上书房,问名单在我这里没有?我说没有,已经缴回。他还不信,我拿了回执给他看,他才没再问。”说罢身子一躬转身去了。胤沉吟片刻,问胤祥:“你那里有没有回执?”

    胤祥一怔,随即笑道:“我从来不要这些东西,我给了朱天保。这算什么屁事?我每日要缴几十个卷宗,揣一叠子回执揩屁股用么?”胤再思量,这事不是大事,胤祥率性粗疏,也难叫他和自己一样,因见雨下密了,便笑道:“看这天像要连阴的模样,到内务府借件油衣,该回府了。”

    深秋季节淫雨连绵,自过重阳后没有一日晴好,时而豪雨如注,时而飘洒若雾,有时又像筛面,均匀又细密地荡落下来,京师大街小巷积水如潭,在惊风密雨中起着连阴泡儿,时聚时散,浑黄的潦水缓慢地汇向街边的沟里,淌进金水河和京西一带的海子里。在这凄风苦雨的寒秋,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在官场民间悄悄传开:“康熙爷龙体欠安,病得不轻!”

    尽管大王与庶人不同风,官民冰炭不共炉,在执政五十一年的英主康熙身上,大家都一致:都盼着康熙早日康复回銮。胤复立太子连连黜罚保举过胤的大臣,弄得人人心慌意乱不遑宁日,康熙一旦晏驾,接踵而来的大变不问可知,因此人们便走门串户,冒雨拜谒长官,门生请见座师打听信息。百姓们则又是一种办法,有的请缙绅出面到庙里唱戏,明是恳乞停雨放晴,暗里乞求福佑康熙平安,能再保几年太平日子,大觉寺、白云观、圣安寺、法源寺、天宁寺、大钟寺、智化寺、东岳庙、牛街清真寺、檀柘寺等几十处寺庙,观赏络绎不绝的都是顶礼膜拜的香客,请求神佛保佑“康熙老佛爷万安长寿”。

    在京师一片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九月十六过去了,九月二十六又过去了,承德那边仍旧毫无消息。张廷玉几次发往承德的请安折子都退了回来,说是圣驾已经启行,至于为什么至今不到北京,走的哪条路,连他的门生承德知府也不知道,弄得这位素以稳健持重着称的宰相也梦魂不安一夜数惊。二十六日晚间,张廷玉从上书房回来,略用了几口饭,想想无论如何今晚不能在家睡觉,要去上书房守候,半躺在安乐椅上一杯茶没吃完,便见家人进来禀道:“相爷,内廷有旨!”

    “谁来了?”张廷玉一骨碌翻身起来,激动得声音发颤:“快快请!”话音刚落,便见六宫都太监李德全款步进来,张廷玉生恐他是来传噩耗,脸白得没点血色,好容易才把持定了,硬硬地点了点头道:“老李稍候,容我换了官服。”

    “不必了。”李德全微微一笑,南面立定。张廷玉略整了一下袍褂,双膝跪倒,颤声道:“奴才张廷玉恭请圣安!”“圣躬安!”李德全顿了一下,又道:“张相请起!”

    张廷玉听到康熙平安,一口气松下来,身上一软,几乎爬不起来。两个家人从没见主人这样的,忙上前搀了起来。张廷玉也顾不上问别的,便道:“这是怎么回事嘛?连马齐也不给我来信!京师又谣传圣上欠安,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连皇上在哪里都不知道!”

    “皇上今日上午微服还京。”李德全说道,“下午冒雨带着武丹视察了京西驻军,又到檀柘寺上香乞求停雨,刚刚回到畅春园澹宁居。此刻立召张相进去。”说罢换了笑脸,一个千儿打下去,又道:“方才是传旨。这里咱给张相叩安了!”

    张廷玉张大了嘴,怔了移时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换衣服挂朝珠,一边问道:“皇上还叫的有谁?”李德全压低了嗓子道:“您是头一个知道的。大约为太子的事,皇上召见您,要即刻处置。太子爷坏事了!”张廷玉但觉“嗡”地一声,耳鸣了好一阵,再不说话,也不乘轿,命人牵马,换了油衣一跃而上,又吩咐一声:“半夜给我送饭!”双腿一夹,那马泼风般消失在雨夜之中。待到畅春园东门双闸旁边,张廷玉掏出怀表,趁着闪烁的宫灯看时,还不到戌正,用了半刻的工夫。张廷玉正迟疑着是等李德全赶上来一道进去还是立刻请见,侍卫房里等着的张五哥一溜小跑过来,扶着他下了马,说道:“万岁爷刚刚用过晚膳,马中堂和方相公正陪着说话呢。”

    张廷玉没言语,只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隔雨帘望去,半箭远近的宫灯都模模糊糊的。雨点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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