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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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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尔泰边听边想,他觉得雍正对弘时此举效用估量得过高了。因从容奏道:“皇上,这些奏章有真有假,有的倒戈一击不过是投机转舵,其人品实不足取。请万岁爷圣鉴!”

    “有时假的也是好的,大致好就成了。”雍正缓缓说道,“过去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俸禄一年百把两,三年哪来十万?还不是从耗羡里抠出来的?如今耗羡归公,最冲要的肥缺一年也就五千两养廉银子。他们各地上表都说是‘沐浴皇恩,竭心赞同’,其实天晓得鬼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朕看十停里头,假的倒占九成——你剥了他八万五千两嘛——这层纸不要捅破,捅破了都成‘真’的了。可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他呷了一口茶,自失地一笑,又道:“一床锦被遮盖些,不过如此而已。比如夏天,有时就是扒净了衣服也还是热。但街上并没有赤条条一丝不挂的行人。照样有衣冠楚楚的,至不济也有条短裤。明知穿上是‘假’,还是不能不穿。这就是人!”

    雍正正长篇大论说真道假,一转脸见高无庸在隔栅边翕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便问:“什么事?”“二爷——允不中用了,还没咽气——太医院的人陪着他身边侍候太监都来了。”雍正怔了一下,果见两个淋得水鸡似的人站在殿门口,因道:“进来吧。”不等二人报名行礼便问道:“允很不好么?”

    “前七天头就报了病危。”那御医冻得嘴唇乌青,磕头回道:“太医院去了三个医正给亲王爷看脉,昨天夜里气拥神昏,三焦不聚,已有离散之象,左脉尺浮、关滑、寸芤;里脉尺伙、关穑、寸微几乎不可扶。皇上知道,这府会太仓、藏会季胁、髓会绝骨八会绝而不通,更兼着——”他还要往下唠叨,雍正不耐烦地一摆手止住了他,阴沉着脸道:“你是显摆能耐还是报说王子的病?到底现在怎么样?”御医吓得浑身一抖,连连叩头道:“回万岁爷,王爷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光景儿,只在两个时辰上下了”

    雍正点点头,又问太监:“你们爷有什么话?”太监忙叩头道:“王爷只是流泪看两个世子,没有嘱咐的话。指着柜上平时抄的经书吩咐奴才说,‘我死了,你把这些经书转呈皇上,皇上是佛爷转世,最爱这个的。’”说着便拭泪。

    “二哥”雍正轻声念叨了一声,已是潸然泪下。几十年恩恩怨怨离离合合风风雨雨一下子涌上心头,潮头一撞,又缓然回落听到允末路语,雍正只觉得五内都在沸腾,满腔都是悲酸的往事,他拭了一把,泪水紧接着又涌了出来,只是怔着不出声。满殿人俱都神色黯然。乔引娣自入宫,每日见雍正不是批奏折就是见人,虽也嬉笑怒骂,却是严刚多于温存,从没见过雍正伤心到这份儿上,当下也不言声只拧了热毛巾递给雍正。雍正揩了一把脸,抽咽着气问允祥:“二哥早年的太子銮驾,现在还在么?”

    “回皇上,都在毓庆宫封着。”允祥却不像雍正那样难过,从容一揖说道,“不过年代久了,有的地方拔缝,得修理一下才能用。”雍正道:“现在是要安慰二哥的心——高无庸,传旨给毓庆宫,立刻启封,把銮驾抬到允那里,点上灯摆开,一定赶在他咽气前叫他亲眼看见,传话给他,就说朕的旨意,他身后朕仍用太子礼发送!”

    “喳!”

    “快去!”雍正断喝一声,“一个时辰办不下来这差使,你的寿限就到头了!”

    “喳!”高无庸脸色苍白,趴下磕了头,几乎连滚带爬地出了殿。

    雍正沉吟了一下,叹道:“朕不能亲自去了。一来见面彼此更伤心,二来不愿他以臣子身分死在朕面前。本来弘历去一趟最合适,因还要商议岳钟麒的事,弘时去走一遭吧!”

    “儿臣遵旨!”弘时听雍正话音,似乎更看重弘历,但转念又想,自己乃是代天子亲临,这身份也不寒碜,因一躬身说道:“儿臣一定好生抚慰,可否说一句,‘请二伯伯静养珍摄,早点用药也不是不能指望的。皇阿玛说等二伯伯康复,还要召您到西山品玉泉’,这样更能慰藉他临终之心。”

    雍正听着,脸上竟泛出一丝笑容,说道:“很好,就这样,你快去吧!就在他身边侍候着,有什么遗言带回来就是。”

    “是!”

    弘时出殿,看看风雨如晦的天色,吁了一口气,披了油衣,急步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347章 雍正帝苛察论人心 诚亲王政暇娱府邸() 
雍正目送弘时出殿,回到御榻上盘膝坐了,一时间仿佛老了许多,垂头忡怔,似若不胜凄楚。张廷玉叹息一声说道:“昔年允为太子时昏庸无能不忠不孝,先帝多方教正,两立两废,仁至义尽无以复加。老奴才都是亲见亲睹的。皇上全孝全悌,为臣子竭忠尽智辅佐太子,为帝君善保全养允,且从来没有以君臣之礼加于允。自古帝王废黜太子,或鸩或杀绝无好下场。允以天年善终,于圣化沐浴中归心向佛,是下场最好的。皇上,您已尽了心,他年过天命,也不为寿夭,大可不必为此圣躬伤怀。”雍正这才回过颜色,勉强笑道:“衡臣这些话实在。朕也不全为悼痛二哥,回想起来天命如此无常,心里不免栗栗戒惧而已。就朕几个兄弟而言,稳坐了太子位三十九年的,翻落在地;拼了死命用尽心机想当皇帝的,偏偏一败涂地。朕一心一意要为个天下第一闲人,偏偏做了第一忙人。上天偏把这至苦至累至操心,朕至不愿担当的大任撂在了朕的肩头!这是从哪里说起?”

    “皇上。”张廷玉在军机处还有一大堆事务要料理,知道雍正一说起“当皇帝苦”就没个完,忙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真正是加减乘除,一毫不爽!阿其那无德无量,卑琐阴微,落得今日下场,正是他做孽结果。依奴才见识,群臣既已议了他的罪,且把案子放一放,看还有没有新罪。即便是塞思黑,若有一线生机,奴才以为也可开一线之明。此至恶至险之徒得以苟延残喘,于后世子孙也可立一个警戒榜样。若其冥顽不化,继续作恶,祭告太庙祖宗,诛之以谢天下,也不为不可。”婉转之间,张廷玉已经将议题拉了回来,连方苞也不禁佩服,暗思:此人宰相之智,清明在躬,确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了!雍正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说道:“就依衡臣意见,各部还可以议,折子还可往上递,案子处置往后放放。朕已经容了他们一百次,一百零一次也无干系。塞思黑处胡什礼奏来,他病晕不思饮食,阿其那沤稀不能进食。二哥这样,大哥疯了,想起兄弟零落到这份儿上,朕实不忍再取老八老九他们性命。”

    “但朕也不以杀他们为讳!”雍正眼中的温柔只是一闪而过,看着太监们燃烛挂灯,他倔强地又昂起了头。“朕不指望阿其那塞思黑和允‘回心向善’,但盼他们不要怙恶不悛。这里放一句话给你们,朕要么就保全他们寿终正寝,要么就是俯允众议明正典刑。他们一定为非,后世说朕如何这样那般是非,朕也满不在乎!”

    在场的王公大臣其实没有一个主张杀掉允禩等人的,至此才都略略放心。鄂尔泰说道:“既然暂不处置,对外还要有个交待,奴才以为圈禁也是一流,高墙之内,想为非作歹也是个不成。家奴既已发遣,断没有叫返回的理,可由内务府拨人照料。”他顿了一下,见雍正点头不语,知道没有不妥当之处,因又道:“既然暂不处置阿其那他们,隆科多似也可勉以宽典”

    “隆科多的事不要提他,朕听到他名字就恶心!”雍正厌恶地说道,“张廷玉草诏,隆科多身为先帝遗臣,有托孤之重,如何不精白乃心忠诚事主,乃敢植党擅权,贪婪不法,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喳!”

    “至于李绂。”雍正呷了一口茶,凝望着窗外风雨晦色,说道:“你们看怎么处置?”

    方苞轻咳一声看了看张廷玉。李绂是张廷玉最得意的门生,举朝人人皆知,张廷玉此时只有尴尬回避,雍正见众人不语,笑谓张廷玉:“衡臣,你不要为此不安。你素来持公待人,并不袒护门生,别说是李绂,张廷璐是你弟弟,伏法腰斩,也没累及你一根汗毛。你有什么见地只管说,不要有所顾忌。”

    “李绂素来守正,在职清廉自隅。他出事,很出奴才意外。”张廷玉说道,“田文镜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卓有政绩,李绂或者有些妒忌?奴才实在想不透这个人这件事。奴才一向这样看,李绂、杨名时、孙嘉淦像是一路人,都是有忠心,肯做实事,但墨守历来成规,不赞同皇上诸般的新政举措,没有想到里边有结党情事。就现有的情形看,说他呼朋招友共谋谗害田文镜,似乎也还证据不足。奴才的心皇上最知道,再不敢有丝毫欺隐的。”雍正微笑道:“既然连你都瞧不透,可见此人深不可测。你举这三人,朕看并不是‘一路人’。杨名时是一泓清泉,孙嘉淦像一道瀑布,君子心性一望可知。李绂在朕面前说话圆润,观望朕的喜怒,在你面前不知如何。三个人看似‘一路人’也确有相仿之处,都有好名之癖。李绂攻讦田文镜,貌似堂堂正正,其实是见田文镜得罪的人多了,行事猛进不留后路,料着没有好下场,所以他就先奏一本,料着朕对他自己信任,绝无后患,成则收功,败则收名。朕就是瞧透了这一层,十分厌了他!”

    一干臣子听着雍正解析李绂,一边和自己素日印象比照,都觉得雍正的话有道理,但挖剔得太深,一点余地也不留,又似乎太苛。有这番诛心之论,李绂就绝非“纯臣”,只是个功利之徒而已。但李绂廉隅清明、守正敢言是天下共知的,单凭着“观望风色”四字入人于罪,那就太过分了。乔引娣也见过李绂两面,原是觉得这人儒雅知礼,说话从容得体,风度十分凝重,印证雍正的话,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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