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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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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姑,婉娘!”康熙痛叫一声,“你不能这样,做朕的妃子不好么?朕也也是喜欢你的!”

    苏麻喇姑穿好释装,眼睛呆望着墙上的条幅:“霞乃云魂魄,蜂是花精神”——这还是当年在索府苏麻喇姑以婢女身份出来考较伍次友后,伍次友赠写的对联。如今事过境迁,真正只留下魂魄精神而已。想想人生有何意趣?苏麻喇姑见康熙伤心,背过脸去一字一句地说道:“奴才前生有罪,本世又复造下重孽,愿长伴于青灯古佛之前,祈祷主子和一切人平安,了此余生,以修来世。——求主子得便将这个话传给那个痴情人吧!”

    康熙见她如此,知道劝也无益,拭泪道:“婉娘出世之志已坚,朕便成全你。我这就去见老佛爷,你就在宫中修行吧!”

    隔了三天,熊赐履只带了个小仆僮,穿了一件布袍,来到索府“传旨”。他对这一差使觉得很为难,索额图现今十分尊贵,马上便要成为皇贵妃的叔叔,传这样的圣旨,等于是前来种祸,将来能收获什么呢?可是道学家有道学家的狡猾,他以布衣简从和私交的身份来访,只要委婉地将康熙的意思透露给他,就行了。

    其时正是六月天,炎暑蒸人,知了唧唧,一丝儿风没得。索府门上几个家丁坐在长条凳上喝茶打扇、摆龙门阵消夏。见熊赐履走来,都忙起身施礼请安,道,“老爷来的正是时候儿,魏爷、吴爷都在里头呢!”熊赐履笑着点头道:“我这便去搅他们一场!”一边阻止门上人通报,将小奚僮留在门上玩耍,一边摇着扇子走了进去。

    他转过后堂,折向西院花园。在水亭上,索额图、魏东亭和铁丐三个人正坐着吃瓜喝冰水,谈得高兴,都没有瞧见熊赐履来。熊赐履见柳树下的石凳干净凉爽,池中金鱼如游足下,便在石凳上坐下观鱼。微风从水面上送来,三人在亭上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虎臣弟,”这是铁丐的声音,“听说贤弟要弃武经文了,尊夫人是武的,你们夫妻要算是文武全才的了。”

    “这哪能由兄弟自己!”魏东亭道,“圣上日前见我,说南京是六朝金粉之地,文士荟萃,风光引人,甚是向往,要带着兄弟前往游历一番。兄弟当时便请圣上,得便将臣留在南京,也不求官做,但能多习学一点南土风情。”

    “万岁怎么说?”这是索额图在问,他正在吃哈密瓜,说话稍微有些不清。

    魏东亭呵呵一笑道:“万岁爷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意思倒像蛮赞同的。”

    听到这里,熊赐履微微一笑,起身来便要上亭去阔叙。却听索额图道:“说起皇上圣明,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大前日家母去后宫觐见太皇太后,老佛爷对家母说皇上自鳌拜进狱之后,反比先前更忙了——”

    吴六一忙问:“眼下还有什么大事吗?”

    索额图放低了声音,熊赐履听不真切,半晌又听吴六一大声道:“他算什么东西!皇上给我十万兵,我便能殄此丑类!”熊赐履不禁呆了。

    却听魏东亭“嘘”的一声道:“禁声!这事现在绝密不传。铁丐兄只怕也就要外放督抚了,还有范承谟,皇上也有意起用为闽抚。——皇上的第二局大棋就要开局了!”他喝了一口冰水,又道,“上次遏必隆在谢恩折上说皇上功过三皇、德超五帝,被皇上训斥了一顿,说他有奉谀之意。据兄弟看,皇上的志向只怕比唐太宗要高得多呢!”

    亭上三个人至此都不言语了,熊赐履心里一凛,想来魏东亭讲过康熙在殿柱上书“三藩”二字的事。此时他倒不急于上亭相见了,索性坐了下来,他要好生想想。

    “你们都去吧!大丈夫处世立功名,慰平生嘛!”这又是索额图的声音。

    铁丐哈哈一笑道:“上回伍先生见我,曾送我一幅字,上头写的是蔡石公的罗江怨,端的是好。”说着他便吟诵起来:

    功名念,风月情,两般事,日营营。几番搅扰心难定,欲待要倚翠偎红,舍不得黄卷青灯,玉堂金马人钦敬;欲待要附凤攀龙,舍不得玉貌花容,芙蓉帐里恩情重!怎能两事都成?遂功名又遂恩情,三杯御酒嫦娥共!

    吟罢又道,“索公可不只是两遂,大学士的任命即将颁下,又将成为国丈,这岂不是两遂吗?昨儿孙殿臣又告诉我,太皇太后要将苏麻喇姑许你,这才真是‘三杯御酒嫦娥共’呢!我们这些纠纠武夫,在你面前总失便宜呀!”言毕大笑,索额图谦逊称谢不迭。

    却听“当啷”一声,熊赐履忙瞧时,却是魏东亭失手打翻了杯子。索、吴二人见他神色失常,忙问:“虎臣,你这是怎么了?”

    “苏麻喇姑许给足下了?”魏东亭问道。熊赐履本欲出来说话,听得魏东亭微带颤音,心知有异,又站住了脚步。

    “尚未定聘,不过太皇太后已经面许了家母。”索额图道,“怎么,这其中有不妥之处么?”

    “岂止不妥而已!”熊赐履听到这里,见说话时机已到,大声言道:“无论伍次友,还是你索额图,谁娶苏麻喇姑,必有一日大祸临头!”

    三人在亭上喁喁而谈,压根没想到“岸边说话,水中有鱼”,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熊赐履青布长袍,手摇折扇站在对岸,颇有一副道骨仙风的架势——索额图忙隔水一揖道:“快请过来叙话!”熊赐履连忙还礼,然后沿着曲桥一步步踱了过来。

    叙座毕,索额图忙问道:“东园公方才所言,愿闻其详!”熊赐履笑道:“不以危言,何能耸听!但在下所言,确为实语。”便把日前康熙召见自己的详细经过向几个人讲述了一遍,最后对索额图说:“你现娶了苏麻喇姑,皇上碍着太皇太后情面,自然不来说什么,到了对景那一日,只怕救也没人敢救你呢!”

    一席话说得索额图万分惊恐,心里只埋怨明珠不该出这样的坏主意,又怕魏东亭和明珠相近,传过话去,只好暗认晦气。说道:“这也怪我昏了头,只是事已至此,怎生处置才好呢?”魏东亭也觉心惊,但更多的是奇怪。因为康熙、苏麻喇姑和伍次友三人之间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康熙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变得太出格了!

    “昏了头就该多饮几杯冰水,”熊赐履端起一杯冰水托在手上,冷冷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去见太皇太后和皇上,引过自咎,就说亡妻新丧不久,不忍续娶,也不打算再续弦了,如此,连太皇太后便也好下台阶了。”

    “那伍先生那边呢?”魏东亭忍不住问道,“他与苏麻喇姑情重,只怕不好讲呢!”

    “这就瞧你虎臣弟的了。”熊赐履道。他与伍次友所学不合,加上皇上曾多次拿伍次友发作他,他越发不悦,但伍次友又正蒙圣宠,又无可奈何。他便信口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若耿耿于此,学问再好,也便入了下流。”

    熊赐履说伍次友这样的话,魏东亭听来自不受用。但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从此入手去劝,遂起身一揖道:“多承关照了!”

第44章 伍次友意气还山 魏东亭深宫访尼() 
一天高兴化为乌有,魏东亭怏怏来至悦朋店,见穆子煦等几个人都不在,只伍次友在整理书籍。此时真是口欲言而嗫嚅,足欲行而趑趄。见伍次友面色苍白,如患大病,他还以为是天热所致,正欲开口慰问,却听伍次友道:“虎臣,婉娘出家的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安慰我,我想得开的。”

    这事连魏东亭也不知道。他听了十分惊讶,忙问:“她为何要出家?你是听明珠说的吧?”

    伍次友不答,半晌方道:“你也不必问谁说的。皇上极其圣明,待我恩深义重。婉娘对我的情意,我心中也极其明白。这等事只要两情如一心,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虎臣,我对此能想开,你放心!”

    这倒像是在安慰魏东亭了。魏东亭顿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答。伍次友面色苍白,缓缓说道:“婉娘一世才女,身份贵重,我伍次友本配不上她,但她情重如山,我岂可为负义之人!”说至此,便不言语。

    “先生打算怎么办呢?”魏东亭憋不住,终于问道。

    “退居泉林,浪迹天下,泛舟随水而去,舞鹤于升平之世。”

    “呀!”魏东亭不禁大惊,“我知皇上器重先生之心,决不亚于熊、索诸公。先生情场失意,岂可从此潦倒?”

    “你说的是实话,”伍次友点头道,“几年来我们相处情深义重。但君与明珠都不如当今了解我,我料皇上必定准许我的所请。”

    “已经拜过折子了?”魏东亭惊讶地问道。

    “嗯,”伍次友镇静地说道,“我性本疏懒,不耐这京师人事纷扰,更厌宦海浮沉,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虎臣,数年来与圣上相处,君臣之义日重,师生之情日深,我本不应为一女子作此庸人之态。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历了一些人情事故,领略了一些政治风波,我以为此时超然退身,可以全身、全名、全节;一入宦海,熏心日久,怕就不能自拔了。”

    他仍然娓娓而谈:“虎臣,近年来,你也读过不少书,像我这样秉性的,自古以来有辅佐帝业至终的没有?你摇头了,足证我的所见不谬。有些颇有才能的人只知进而不知退,终致陷君于不义!这是一层;再一层,皇上如今要办两件大事:削割据,无须用我文弱书生;倡圣道,又无须我在朝领权;游于江湖之上,为圣朝盛世讴而歌之,不胜于在朝么?”

    后头这些话,都是伍次友在奏折中写了的,老庄气味极浓,魏东亭却是闻所未闻。联想到自家他也叹息道:“先生欲学李青莲赐金还山,高风亮节可赞可叹,只是以先生之才如此,我总觉可惜了的。”

    “我料皇上也会这么想,”伍次友似笑非笑地道,“但皇上雄才远虑,非常人能及,必能去此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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