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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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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安县近在京畿,驻防的旗营是魏东亭的属下,尽管如此,魏东亭仍十分小心,路过城外营盘时,还专门进去向管带交待一番。这才和康熙打马进城。

    其时已是酉初时分,满街麻苍苍的,店铺都已上了门板,巷口卖烧鸡、馄饨、豆腐脑儿的早点起了一团团、一簇簇的羊角风灯,一声接一声的叫卖声在各个街口、小巷深处此呼彼应,连绵不绝。

    “离乡三里风俗不同,”康熙饶有兴致地说道,“这里的叫卖声和北京就不一样,倒引得人馋涎欲哩。”魏东亭正急着寻一个下脚的店馆,怕康熙又和往常一样随便乱转着寻人说话,听康熙这么说,就腿搓绳儿答道:“前头那不是个老店?咱们就住进去,主子想用了什么,叫伙计出来买,岂不是好?”康熙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头道“随你”,便跟着魏东亭走进近处一家“汪记老店”里。

    “哎呀,二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店伙计,一身靛青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边略向上挽,显得十分干净利落。他刚在灯下落了账,一抬头见魏东亭和康熙一前一后风尘仆仆进来,忙起身离了柜台,一边让座儿,一边彻茶,口里不停地说着,“怎么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才回来?准发了财!我寻思不定是咱小店里什么地方不周全,得罪了二位老客,住别人那儿了呢!不想您二位还是惦着咱们老交情,又回来了!这回可得多住些日子了?”一边不停地讲着,一边递过两条热毛巾给他们擦脸,又端来两盆热气腾腾的水来,“二位老客先洗洗脚,安置了住屋,小的再弄吃的来!”言语既亲切又夹着“抱怨”,弄得康熙一脸茫然之色。

    魏东亭淡淡一笑,店家这种招客伎俩他见得多了。当下也不说破,擦了一把脸,帮康熙洗着脚,就道:“要一间上好的房子,干净一点,不要杂七杂八的人搅扰,我们歇一晚就走,多给房钱——那边西屋里是做什么的那么热闹?”

    伙计一迭声答应着“是”,又说:“西屋里住着几位进京赶考的举子,还有一位做生意的杨大爷住他们隔壁。他们几个在会文呢,杨大爷在一旁瞧热闹儿。爷要是嫌热闹,后院里还有一间大房子,又僻静又干净,只是房价高些”他啰里啰嗦还在往下说,康熙已穿好了靴子,起身对魏东亭道:“咱们当然住大房子,走吧!”

    吃过晚饭,康熙踱至前院散步,见魏东亭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便笑道:“你这样奴才不像奴才,伴当不像伴当,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店还能出了事?”

    “到底是生地方,”魏东亭笑道,“不过事是出不了的。方才我已在院里看了一遭,多是应三月春闹的举人,也有几个生意人,这个店牌子也很老”说着,见康熙进了西屋,便忙也跟了进来。

    这是三间一连的大套间房子,外头桌子旁坐着四个举人,正在用四书和易经打谜儿。姓杨的客商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个盖碗,正看得入神,见康熙二人进来,几个举人都在静坐沉思,竟没有理会,便含笑点头,将手一让。康熙坐在旁边椅上,轻声问道:“他们菩萨样坐着干什么?”

    “正打谜语呢!”杨客商和蔼地笑笑,用目光盯着一个瘦书生道,“这位仁兄很有学问,赢了不少利物。这会儿他出的谜是,‘生而能言’,打一句四书中的话。”

    “您贵姓,台甫?”

    “不敢,免贵姓杨,贱名起隆。”客商含笑答道,又欠欠身,礼貌地问道,“您呢?”

    “姓龙。”康熙看了一眼杨起隆,随口答道,“表字应珍。”二人便不再说话,望着正在沉思的举人若有所思。

    “我有了!”一个矮胖子将桌子一击,说道,“可是‘子不语’?”瘦举人别转脸问道:“怎么解释?”矮胖子道:“子不语怪,这个人‘生而能言’,岂不也‘怪’?”

    众人哄然叫妙,杨起隆憋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忙咳嗽一声,掩饰了过去。一个年轻举人掀帘进来,笑道:“这个谜底太穿凿了,‘生而能言’是‘子产曰’——可对么?”说着便向桌上取了利物——二钱一块的小银角子。

    “慢着!”瘦举人一把按住了,又从怀里取出六个银角子放上,“这就是利物,我们再比,——你拿什么来赌?”

    “这一块已是我的。”后来的年轻举人从怀中又取出二两一锭银子,笑道:“以文会友嘛,何必如此盛气?我若输了,这银子你只管拿去!”

    “好!”其余三个举人大约受这个瘦子窝囊气不少,见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气度不凡,一齐鼓掌赞道。

    康熙看魏东亭时,正在用眼打量自己身旁的杨起隆,杨起隆却正气度雍容地吃茶看热闹。

    “载宝而朝!”瘦书生的声音震得屋子嗡嗡作响。

    “这是正人君子的行为吗?”年轻举人摇头道,“可是——怀利以事其君?”

    “一点胭脂!”

    “老也为之小。”

    “手倦抛书?”

    “困而不学!”

    “有你的——‘旧路’是什么?”瘦举人此时已知遇了强敌,头上渗出汗来。

    “旧路么?”年轻举人笑道,“古人有行之者。”

    “逢十进一,逢八进十一,逢九进一,逢十进一,逢十进一!”瘦书生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一串儿。

    年轻举人一征,背手踱了两步,看了一眼满座瞠目结舌的众人,只向正用赞许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康熙略一点头,答道:“这个谜出得好!不过君为读书养气之人,要重涵养——此谜底是‘执圭’!”

    “恨不作第一人!”瘦举人忽然变得十分气馁,叹一口气便坐下了。康熙见他连连败北,也甚同情,正想安慰几句,年轻举人笑着将银子全部收起,说道:“仁兄淹博之士,兄弟十分佩服了。不过这次仁兄只能作第二人,这‘恨不作第一人’乃是‘气次也’!”

    至此,瘦举人已是全军覆没,大家不禁相顾愕然。康熙见这场面,猛地想起当年伍次友与苏麻喇姑对文的事,如今竟成过眼烟云,不禁感慨地叹息一声。却见旁坐的杨起隆笑吟吟起身,说道:“两位都是大才,我实在仰慕得很。我这里也出点利物,何妨再战一场,不过想先请教一下二位贵姓,台甫。”说罢,取出十两一锭大银放在桌上。

    “不敢,学生李光地。”后来的年轻举人谦逊地笑道,“福建安溪人。”

    “那我们还比什么?”瘦书生哈哈大笑,“李先生乃伍稚逊老宗师的高足,陈梦雷不和你比了,认个老乡吧,我是福建侯官人!”康熙原觉得陈梦雷有些浮躁,此时方才看出他原来是个十分豪爽的人,只是“伍稚逊”三字仿佛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便用目光询问魏东亭。魏东亭会意,凑到康熙一耳边道:“伍稚逊做过前明宰相,是伍先生的尊父。”康熙听得目光炯然一闪,很快就又平静下来,正待起身邀李光地、陈梦雷同至自己房中叙话,杨起隆身子一挺站起来,笑道:“二位先生不比了,但这利物如何处置呢?”

    “依你怎么样?”陈梦雷连连输给李光地,正想抓一个垫背的,见杨起隆笑容中带着讥讽,便道:“你也想考考我们?”

    “不敢,请教而已。”杨起隆踱了两步,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出的都是俗话——‘摄着脚步儿走’。”

    “未之能行,惟恐有闻!”李光地应口答道。

    “好!端午雄黄,中秋月饼?”

    “不愧是个买卖人,”陈梦雷笑道,“谜底是易经上的‘节饮食’!”

    “花和尚拳打镇关西!”

    李光地听了略一愣,陈梦雷一笑接上道:“不知者以为肉也。其知者,以为无礼也。”

    “高才!”杨起隆夸着,倏地收了笑容,“还有——铁木耳荒田废地灭衣冠!”他一句接一句顶着问,连想也不想。听得众人不住发愣。显然,谁也没有想到一旁观战的年轻客商,竟也是此中老手。

    一直应对如流的李光地和陈梦雷这次却没有言声,对望一眼。陈梦雷走过去,将桌上银子一古脑儿推给杨起隆,说道:“人各有志,谁也不必勉强谁,我和光地兄输了,这些都给你吧!”说着,便扯了李光地道,“扫兴得很,李兄请移尊步,到我房里小酌消夜吧。”说着,二人抱拳拱揖,走了出去。

    “二位留步!”二人方行罕院中,忽然听见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是坐在杨起隆旁边的那位后生,便站住间道:“什么事?”康熙笑道:“我看二位不像是猜不出这个谜,倒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请教一下。”

    “小兄弟,你很机灵。”陈梦雷笑道,“此谜并不难猜,但此时此地我们又不便作答,出得很刁钻的!”

    “到底是什么呢?”康熙盯住问道。

    “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李光地轻轻说罢,便与陈梦雷携手而去,康熙立在当地,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了血色。

    这一夜康熙没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这一句孔子语录梦魇似地追逐着他:汉人读书人都是圣人门徒,统御这个庞大的民族又非用他们不可。自己是满人,当然也在“夷狄”之列,该如何解释这一理论呢?入关以来,从大行皇帝顺治到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读书人都怀着这样的心思,别说作为汉人的三藩极可能造反,即使不反,又该怎样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呢?

    康熙辗转反侧,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已过卯刻。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吩咐魏东亭叫店主人进来算账。

    “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康熙诧异地望着留着八字须的店主人问道,“昨晚不是一个年轻人吗?”

    店主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没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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