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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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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共三十二个人,傅恒方才席上一遭周旋酬酢,劝酒间殷殷询问,某人作某营生,籍贯,捐资若干,竟一一历数毫无舛错。这份记性真个罕有。他说着,众人已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一个人,认捐最多,是二十万银子——阳平人氏邹明�。”傅恒倏地收了笑脸,“你的银子我不敢收。因为你的‘药烟总行’一年要进三百箱东印度什么‘公司’的鸦片——作药用,用得了那么多吗?朝廷屡屡有旨禁贩阿芙蓉膏,进口多少我傅恒要下条子批准。你有我的条子吗?——我的兵个个身强体壮,吃你这钱买的东西,要闹肚子的!”

    人们一片窃窃私议,众目睽睽,搜罗着寻那个叫邹明�的人,那人早已离座羞得伏地掩面只是叩头。

    “邹先生你羞愧,我原谅你。起来坐着听我说。”傅恒一笑说道:“鸦片是有毒的东西,吃多了要死人,吸起来要败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从徐州过,见一个讨饭乞丐,骨瘦如柴脸如死灰,给钱打发他走,饭馆堂馆跟我讲,十年前他是徐州第一富,一千多顷地,一家子烧烟泡儿,沦为街头畸零人,讨来十文钱都还要送到烟馆里去。这种东西你不能卖了——勒敏章头给我查一查,所有的鸦片一律充公,你贩烟的钱要没收为军费,拨到金川去!你可听见了——别的人也一样,贩烟的就这样处置!”

    邹明�早已被他训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磕头起身,口中连连称:“大人训诲,小的永远铭记在心!”欠着屁股小心坐下,椅脚一响,兀自吓得一跳。傅恒道:“你是给本大臣接风的,不要这样丧魂落魄的。照我的指示办,还是安业良善缙绅么!来来来,我再劝你一杯,压压惊!”径自起身,满面换了笑容到邹明�座前斟酒,一边笑说,“不要觉得晦气丢人,金制台到广东要查禁,我事毕章南京,也要查禁。你知道得早,还是便宜事呢!”邹明�面无人色,哆嗦着手喝了这杯压惊酒,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从黄鹤楼散筵出来,傅恒摒去众人,只约了勒敏一道儿江岸散步。

    此刻已是亥正时分,武汉是有名的“天下火炉”,虽已八月初,江岸吹来的风还微微带着熏热。从黄鹤楼畔江堤四望,天上繁星点点,周匝万家灯火,龟蛇二山和江中的鹦鹉洲黑黝黝地峙矗着,仿佛在连绵跳动,一江秋水泛着白色的波光向东滑去,宽阔的堤两边栽满了子孙槐,像两缕浓紫的雾,沿江直到极目处,一阵一阵的流萤在“雾”中飘忽起落这样的夜色中,漫步在长啸不止的长江畔,恬适中略带着点神秘的感觉。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六爷。”不知过了多久,勒敏在暗中自失地一笑,说道:“你知道跟你一道儿走路,我心里是个什么想头么?”

    “唔。”傅恒也是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想:傅老六这家伙去金川,还能不能再章来?莎罗奔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勒敏被他说得一愣,随即笑道:“这一条早就想过了。在北京我就说过,莎罗奔不是你的对手,现在更不想这事了。我是觉得跟你一道儿,心里踏实和平,很安帖稳健。”

    “是么?”傅恒在暗中转脸看了看勒敏,叹了口气接着漫步而行,说道:“也许吧我毕竟是头号军机大臣,还是正宗的国�舅——�你不要打断我,这一条其实也没有什么出邪的心思。湖广总督以下的人跟你一道儿,也会有‘靠山’这个念头。就是乞儿,他也指靠着娘老子。其实孤身一人,我自己也有四边不着靠的心思,一见着皇上,就好像有了主心骨,有了劲——我们都靠的这个江山,靠的朝廷主子,这么大个政府,自然是很安心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一个人气度雍容,举止有度,办事练达有条理,跟他一处觉得踏实有力,也是有的。我当年跟张廷玉一处,也是这样想:跟他办差,受他指教,什么难事都办得下来。如今你去看看,一个时辰准教你熬不得!他就那么一套,从康熙四十二年说起,一事不落说到现在,反复讲,头皮再硬的人也听得心里生厌头发晕”说着已经笑了,勒敏想着张廷玉的样子也笑,说道:“他是老了。”傅恒点头,说道:“我也会老的。有些树,盛壮时笔直挺秀,到老就长出些稀奇古怪的枝节疤块,扭曲得变了形儿——所以靠一个人不成,靠着道理——道和理——才是稳当。从这上头料理自己的心,办事历练学问多了,就不再指靠哪一个人了。”

    勒敏低头思忖着他这些话,从丹田里直透一口气叹息道:“您要真处在我这位置上,或再低一些当府道官,就知道地方官的烦难了。我就说破了嘴,您也只是个‘知道’,并没有‘体味’——国家老了,也会生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事的啊”

    “国家老了”

    傅恒陡地想起乾隆说的“冠狗”一番议论,一阵江风掠过来,微汗的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凝视着江中渔火,久久才说道:“孙嘉淦临终,我去看他,他已经说话艰难,拉着我的手只是流泪,喘息着说:‘树大必空,六爷千万留意,千万留意’话说得多深远啊!”

    “留意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勒敏的脚步随傅恒放得更缓了,似乎在斟酌字句,良久才道:“就比如邹明�,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嗯?”

    “老庄亲王的贴身包衣奴。”勒敏在夜色中苦笑了一下,“他的药烟行,高恒有三分股。据说钱度也有一分。工部尚书也每年从里分红。大约还不止这些人你这一道钦差指令,背后得罪多少人,究竟我也不清楚”

    傅恒站定了脚,这里江堤下原是一带丘陵,江风过来,将两人的袍摆辫子都撩起老高。傅恒眯缝着眼,瞳仁在暗中幽幽闪烁,略一定神,说道:“不能手软!违禁的烟土,烟土上捞的钱一定查封没官,武汉三镇,湖广全省,做这种生意的全部一例处置。我给你军机处的专门廷谕,办完你向军机处发文汇报。”

    “至于莎罗奔,”傅恒沉吟着又道,“我仔细想过,其实是个人中之杰。决不单是因为庆复讷亲太过草包才导致丧师辱国!岳钟麒说好将军打仗,越打越小心。我自知还算不得好将,所以更加小�心——�我要恃众凌寡,倚强欺弱!他毕竟是个偏居一隅的枭雄,毕竟举族只有七万人,没法和天朝大军抗衡的。两次用兵你知道朝廷用了多少银子?”

    勒敏盯着傅恒的脸,说道:“邸报不是说,共是二百二十万两么?”

    “邸报?”傅恒冷笑一声,“你相信兵部说胡话!——他们只计算直接提出的军费,各省藩库支应钱粮都没加进去。我算过细账,一共是一千零六十三万两——还欠着大军水陆运费,挑夫脚价银一百万两没有支付!——这是康熙中叶年间天下岁入的一半。够疏通十次运河,够重修两次黄河大堤,够”他咽了一口唾液,“一百万户百姓度春荒,不致流离失所真是叫人肉痛心更痛�啊”�

    勒敏被这个数目骇得一震,听他算账也觉焚心价痛楚,良久才道:“六爷,您放心。我湖广全力以赴助您打好这一仗。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老河口和武汉这两个军需通道,有半点滞碍,您将我正了军法!”

    “明天军务会议上再讲。”傅恒说道。

第480章 凉风镇月夜逢刺客 牛皮帐老拳释仇隙() 
汉阳全局军务会议只开了一天,因为不是战局研讨,傅恒提出“恃强凌弱以众欺寡,缓进重压以补地利”的金川之役方略,连岳钟麒也连声称赞。只是在会议上布置封锁金川粮道、盐道、药品,以及莎罗奔西逃上下瞻对,北逃青海南逃两广流亡的堵路事宜,还有需用兵饷、军资辎重、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医治伤兵诸事,都一一安排定。十分简捷明朗,三天的事一天爽利了当。傍午之际,傅恒当夜在汉阳点起三千中军,兆惠海兰察各带两千左右翼军,在黄鹤楼旁渡口下舰升纛。灯烛火把中傅恒与武汉三镇文武官员一揖而别。舰上十门大炮“轰”地一声齐鸣响,但觉脚底一动,战舰各分序列,已经墨龙一般溯江西进。

    船家有谚“不会行船顺风翻,会行船能使风八面”。时值七八月交接之际,长江上多是南风,偶尔东风,时而也有北风,兵舰水手都是太湖水师精选出来的行家,勒敏又征集二百名长年在江上运货的船老大,分各舰提调指挥,十分得心应手。除了顶头西风走得艰难些,竟比寻常载货船还要快出两成里程。船到沙河与长江交口的凉风镇,计日已到中秋佳节。原定在此弃舟登岸在万县宿一夜,陆行西去成都的,因兵士中不少晕船的,不宜下舟即行,傅恒便传令兆惠海兰察带兵上岸,千总以上官员住帐篷,兵士们全部露宿。那万县县令名叫万献早已接着滚单,却是十二分巴结,听说大军不在城中过夜,竟亲自带两千民夫,挑着西瓜、苹果、梨枣核桃,月饼之类,还有每个士兵二斤咸牛肉,一斤川黄酒赶到凉风镇劳军。七千军士各归统属,在一片广袤的白沙滩上整顿行伍支扎帐篷,叠石砌灶提水烧汤,这都是十七亲王允礼在古北口严加训练出来的精锐,虽然人多事杂,海兰察和兆惠也不熟悉下属,指挥起来,竟比金川粮库的兵还要如意得多。

    一切预备停当,兵士们分棚在沙滩席地而坐,赏月吃西瓜。中军帐王小七里外张忙,指挥亲兵们摆木图、排拜月香案,布瓜果桌子,又亲自替傅恒架起蚊帐,点了蚊香,一头热汗出来,恰见傅恒巡营章来,带着十几个近卫戈什哈,都是傅府的从军家丁。小七子说道:“爷,都预备好了——县里送来那桌筵席就在外帐设着,要不要知会海军门和兆军门过来?”说着便打下千儿去。

    “不要!”傅恒说道:“我这边只请中军佐领马光祖,还有八个游击管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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