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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平津和小妹都没有走。小妹紧紧抱住边亚军的左臂,全身都倚在他的身上。这丫头紧张得很厉害,身子不停地剧烈颤抖。边亚军拍拍她的头,在心里笑了。这丫头,行,胆子真不小。
双方相距七八步远对峙着。
贺二根和花太岁肩并肩地站在阴影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只有他们手中的凶器一闪一闪地泛着寒光。那是一把利斧,一把砍刀。
边亚军把匕首向前一伸,对准了花太岁的眼睛。“你,不想要命了吗?‘’他的声音极低,透出一股令人胆颤的凶狠和决心。
对方没有答话,却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贺二根手中的手斧缓缓地举了起来,那双晶亮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边亚军。
边亚军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他用力挣开小妹的胳膊,把她甩到自己的身后,可是阮平津又像猫似的扑上来,更紧地搂住了他。
边亚军愤怒地骂了句什么,狂暴地把她搡开了。随即,他把匕首向胸前一收,迅速向前跃了一大步,刀尖几乎顶住了对方的眼睛。
“有不要命的,过来;想活命的,滚!”他低吼了一声,突然举刀向贺二根刺去。
贺二根一惊,慌乱地举起利斧抵挡,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仅仅是半步,半个肩膀的退缩,他就出卖了并肩搏命的家伙。
就在这一瞬间,边亚军已经扑到了花太岁的身前,他们的身体猛烈地碰撞了一下,边亚军右手一扬,整个刀身已经深深地刺进花太岁的肩窝里。
花太岁的眼睛圆睁着,不知所措地歪着头看看自己的肩膀,似乎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嚎。尖厉、凄切的嚎叫声冲向夜空,传出很远。
边亚军已经退回了原地,匕首仍然收在胸前。刀尖上,黑稠的血汁一滴滴地淌落在地上,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个,轮到了你!”那把带血的匕首又指向了贺二根的眼睛。“你也得死!,‘贺二根茫然地望着边亚军,又抬起头来望望夜空,深深地嘘了一口气,手中的利斧也慢慢地垂了下来。他胆怯了。
花太岁倒在他的脚下,正在痛苦地翻滚、挣扎和扭动。
他显然很疼,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要用整个身躯把受伤的肩部包裹起来。
贺二根弯下腰。这时,谁都以为他要救助自己的同伴。
边亚军乘隙稍稍偏了一下头,去看阮平津和小妹。小妹仍在他的身后,阮平津呢?他吃了一惊,在黑暗中,阮平津正沿着墙根越过了他,已经接近了花太岁。
她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出事了。
贺二根从地上捡起花太岁的砍刀,投有丝毫犹豫和怯懦,砍刀和利斧一齐高举着向边亚军的头顶劈了下来。
他根本无法躲开了。
仓促中,他伸出左手想去挡架住砍刀,但一下子就被砍中臂膀。他身子一歪,向前冲了一步,跪在了地上。这使他侥幸避开了利斧的致命的一击。那把利斧,带着尖厉的风声从他的头顶上方飞了过去,砸在古老的青砖墙上。那堵青砖墙像一面破鼓似的,被重重地擂了一锤以后,发出非常沉闷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巨响中振荡。
据小妹说,这时,出现了一个奇特而又极端恐怖的情景。先是阮平津尖叫着扑向边亚军,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他。但是边亚军怒号了一声,粗暴地把她推开了。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站着,倚着墙,默默地注视着贺二根。
贺二根没有再砍出第二斧。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退到了胡同的另一堵墙前,也倚墙站立着。瞪着那双晶亮的眼睛,木然地望着边亚军。
僵持,他们随时都会再一次扑向对方。
忽然,咣一声,贺二根手中的利斧掉在了地上。他伛偻着腰,身子慢慢地矮了下去。但是他的头仍然抬着,瞪着那双无邪、天真而又晶亮的眼睛。他咳嗽了一声,手指死死地抠住砖墙的缝隙,竭力支撑着自己。后来,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锋利的单刃匕首。
二十年以后,当陈成的小妹追忆那天晚上的事情时,仍心有余悸恐惧不已。
她说,那个人几乎还是个孩子呀,又瘦又小。人躺在地上,还圆睁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为什么要杀人呀?她问我。
我又去问谁呢?
据说,贺二根当时没有死。他被人送到了医院以后,刚从昏迷中醒来,就爬下担架悄悄地走了。医院和匆匆赶来的警察都疏忽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几乎肯定就要死的人会自己走掉。
有人说,几天以后贺二根死在了南护城河大堤下面的一道田埂上。在他的身边,有一座无名者的土坟。他是拥抱着那座孤坟死去的。
也有人说,贺二根没有死。他以后一直在京包线和包兰线上流浪,再以后,就不知所终了。
笔者多次乘车经过这条漫长的铁路线。沿线见到过许多流浪少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双无邪、天真晶亮的黑眼睛。
5
褚金平在第二天死了。他死于展览路北口。
当时,褚金平正带着手下的十几个人在动物园332路公共汽车站等车,准备经颐和园去香山公园。这时,一大群老红卫兵突然而至。别人都跑了,惟独他没有跑掉。
据一个玩主后来说,褚金平在那两天里已经失魂落魄了。他东躲西藏、惊惶失措,逢人就说边亚军要杀他,自己死定了。挺混蛋的一条壮汉,被吓得神不守舍、憔悴不堪,终日以泪洗面。
按说,应该放过他了。
这天清晨,他突然变得极度亢奋,神采飞扬,像死刑犯人得了赦免令。他把手下人招齐,说是带着他们去香山看红叶。他还特意背了一把吉他。
跟他在一起的一个人说,那天早晨,褚金平已经现出了死相。在西外大街,曾连续出现过两次凶兆。第一次,他们经过一个胡同口时,突然从口内顺坡而下冲出一辆载着重物的平板二轮车,别人都躲过去了,偏偏把褚金平撞了个正着,狗啃屎似的抢到地上,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别人把他扶起来,他还笑,傻子似的。
第二天,他从一家店铺前走过时,竞懵懵懂懂地撞翻了店铺支窗板的木杠,窗板拍下来,正扣在他的脑袋上。
大家劝他回去,已经下过雪了,香山还有什么红叶好看呢?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不去香山,我就得死。
等车的时候,褚金平的情绪还很高,他尖着嗓子唱了一段样板戏里的“李铁梅”,唱得字正腔圆、惟妙惟肖,大家都挺开心、轻松。
就在这时,一大队老红卫兵从白石桥方向骑着飞车向这边包抄了过来。
褚金平的脸色当时就变得灰白,但他还是非常镇定、沉着。“别怕!”他摆着手嘱咐手下的佛爷们;同时,他悄悄地从腰里拔出一把大号刮刀。他笑了笑,嘴里仍哼唱着样板戏。他唱的是“老子有七八条枪……”,“这一带常有匪出不同往返……”一类的杂腔。他的脸由白转暗,已经唱不准调了。
手下的佛爷们一个挤一个地躲在他的身后,惊恐万状,魂不附体。有人颤抖着说:褚爷,跑吧?!
“谁跑,我宰了他!”褚金平低吼道。
但是,当自行车队离他们只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一个小佛爷终于吓破了胆,他惊恐地尖叫一声,撒腿就向对面的展览馆广场猛跑。其他的人也一下子炸了窝,轰的一声,没头没脑地跟着他狂逃而去。
这时,如果褚金平站在原地不动,那么死的将是别人。
他犹豫了一下,狠狠地骂了句粗话,还是无奈地跟着跑了。
他们刚跑到展览馆路口就被追上了。
褚金平的裆部有伤,跑不快;或者他根本就没想快跑。
应该说,在那个危急恐惧的时刻,他没有放弃玩主的自尊和责任,他还试图用刀子保护自己手下的佛爷们。
其实,他根本就不可能抵抗了,但他终究还是作了抵抗的努力。当自行车追到他的身后,他突然猛地转过身来,挺着刮刀,凶猛地向车队扑了过去。
抵抗是徒劳的,老红卫兵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那些白面书生、谦谦君子了。这是一些真正的虎狼之徒。车队带着强大的惯性撞向褚金平。一把钢丝锁的铅头把他的右眼球击成无数水沫子,半张脸都溅上了黑红色的汁液;另一把长长的枪刺从他的脖颈处对穿而过。更多的车轮、皮靴碾压着他的躯体……。
半个小时以后,边亚军带着几十个南北城的玩主赶到了现场。褚金平还在那里。他佝偻着身子坐在平坦的马路上,仅剩下的一只眼睛圆睁着,仰望着头顶上方那湛蓝如洗的天空。他的双手血淋淋地,死死地抓住脖颈问的那把枪刺,似乎要把它拔出来……
在他的身后,是一把被碾碎了的吉他。
褚金平,是坐着死的。
褚金平死了,他死得蹊跷,总让人感到这里面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阴谋或秘密。事情过去二十几年了,人们已经不愿意或者懒得再提起它,但是时间能够掩盖真实,它能根本否定真实的存在吗?
究竟是谁通知褚金平去香山公园的呢?
在一次闲聊时,笔者曾问陈成:下过雪以后,香山的红叶不脱落吗?
他疑惑地望着我,断然地说:当然,霜重色愈浓嘛!
我问的是雪,他说的是霜。
据查证,褚金平没有父母,是修理自行车的爷爷把他养大的,文革中爷爷被牵连上一起历史反革命罪案,挨了几次批斗,竟一病不起,死了。那一年褚金平十六岁,无衣无食,靠着变卖破烂家当糊口,东西卖完了就下了海。先是登车偷钱包当佛爷,以后又单独挑起一班人马,成了南城地区很有名气的玩主。
谁都知道褚金平的“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