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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块被完全封闭的区域内,横眉立目、气势汹汹的专业武斗队员们逐户彻底清剿,按着名单抓人。
这是一场得势者对失败者的扫荡。被捕人狱者除了流氓小偷以外,还包括对立派别的领袖、政治性青年小组成员和来京上访告状的盲流。各个中学开列出的黑名单中,最大量的是对抗上山下乡运动的顽固分子。
任何形式的社会反对者,都是监视与打击的目标。
在青年湖中学的黑名单中,列在首位的就是陈成。
而高二。七班的近半数男生和女生都被列入了名单。
在市区已无法立足,12月10日,陈成仓惶地逃离了北京城。
与陈成一起走的,还有申金梅。他对申金梅说,你不能再被抓进去,那样,我会完全失去理智。
申金梅乐哈哈的说:“孤男寡女,你和我都会失去理智。”
“小丫头片子,别胡思乱想!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一个不如你漂亮、迷人,但远比你成熟的姑娘。”
申金梅一怔:“女妖?”
“不,女神。”
这是陈成第一次对他的同学提到王星敏。申金梅后来说,我无法忘记陈成在提到那个名字时的神情,忧郁、虔敬、诚惶诚恐。我知道那个女孩在他的心目中,就是神明和太阳。
根据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陈成在逃离城市以前,曾经与袁一平有过一次秘密的单独会面。地点在阜成门外的护城河畔。
这个地点是在陈成的地面上。按玩主的规矩这表明,在与袁一平的拼斗中,现在,陈成已处在了下风。
从情理上分析,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两个人都需要与对方直接见一次面。不是通过谈判达成交易或妥协,而是谋求恢复理智,使这场你死我活的血拼尽快有个明晰的结局,以避免伤及无辜,同归于尽。
这是两条汉子,而不是两个君子。
袁一平表现得冷静、诚恳,但没有丝毫退让的表示。
他说:“陈成,你很清楚,在我这方面,已无路可退。无论从已经发生过的或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来看,我都无法容忍你再生存下去。我将尽一切努力置你于死地。否则,我就去死。”
陈成说:“袁一平,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将设法保留生命,坚持生存下去。无论这个过程延续多长时间,我都会耐心地等待下去,在第一个机会到来时,杀死你。袁一平,只有死亡找到你以后,你才能得以安宁。”
袁一平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陈成,你远远地逃开吧,或许,我们从此可以天各一方,永远成为陌路人。
那样,你和我将都活着。“
陈成点点头,带有几分忧郁地说:“恰恰相反,我们的路很窄。20天以后,你我要乘上同一列火车去同一块土地上插队落户。我已经预感到,失去了权力的庇护以后,你,会很可怜,很惨。我不知道到那时,我自己是否还忍心对你下手。”
袁一平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所以我寄希望于在这之前解决问题,你或者会被我们抓获并被私刑处死,或者被政府拘捕,判处徒刑。你几乎没有机会再乘上那列火车了。生命所系,我会认真做好这件事。”
“命运攸关,我会。全力以赴。”陈成说。
21
陈成带着申金梅远远地离开了风险奠测的北京城,又一次进入了京西大山的心腹地带。
进山的第二天,申金梅就病倒了。脸烧得通红,身上却冷得战栗不止。“我想喝点儿热水,”她有气无力地对陈成说。
“再坚持一下,爬上前面那座山,我们就可以烧热水了。”陈成安慰地说。
“我可以坚持。”申金梅疲惫地靠在陈成的身上。极勉强地笑了笑。“不过,你得吻我一下。”她说,声音像游丝一样细微。
陈成背着申金梅,穿过一道阴暗幽深的峡谷,又攀上了谷地尽头的那座山峰。天色将黑的时候,才来到山峰的阳坡。那里,有一架只有顶盖没有四壁的茅草棚。
那天夜里,他们就宿在了茅草棚里。
喝了陈成用瓦罐烧的热水,申金梅的精神似乎好多了。“我还是很冷。”她对陈成说,“你搂着我,行吗?”
陈成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安慰地说:“明天就好了,我们能到达王星敏教书的那个村子了。
那是个仙居之地,可以辟邪弥灾、悟道养性。“
申金梅似乎完全没有了倦意,她大睁着那双晶莹明澈的眼睛,入神地凝望着远处起伏跌宕的山峦和黑黝黝的苍穹,沉思默想了很久。
后来,她忽然笑了,笑出了声。
“陈成,你是说过,我长得很漂亮?”她推推陈成,笑着问。
“何止是漂亮,何止!你简直就是惑阳城、迷下蔡的绝代佳丽,环羞嫱让、燕妒莺惭的旷古美女。回眸一笑百媚生,引得蝶乱蜂狂、雁落鱼沉……”
申金梅开心地大笑起来。“陈成,如果我真的这样漂亮,你可就惨了。”
“迷心惘智、捐躯溅血为红颜?没关系,石榴裙下死,作鬼也风流。”
“不,我是说王星敏。明天见到王星敏,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抽你一个耳光。”
陈成哈哈大笑。
他说:“恰恰相反,见到我携美女进山,她会感到无比欣慰,如释重负,甚至会幸灾乐祸、额手称庆。祸水他顾,对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一大幸事。
“祸水?”申金梅一怔。
“是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对于女孩们来说,我是一颗会带来劫难和厄运的灾星。我身边的女孩都遭到了不幸。吴卫东死了,女妖疯了,红红人了监,不知生死。
还有我的三个妹妹和王星敏,还会有,其他人…。“
“我知道,下一个,将会轮到我。”申金梅沉静地说。
睡到后半夜,陈成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恐慌惊醒了。
他发现,申金梅已不不在他的身边了。
他走出茅棚,登上山顶。申金梅静静地坐在山顶的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默默地仰视着夜空。清冷的山风吹散了她的发辫,长长的黑发飘荡着、飞舞着,轻拂着她的面颊。
她仍在发烧,额头热得烫手。
那是一个星河辉煌、璀璨的夜晚。黑色的天穹中,繁星累累、列宿森森,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你是在寻找那颗灾星?”
申金梅点点头。
“我来指给你看。它先是隐于武仙,夜深以后开始向西游荡、攻侵。掠天琴、犯天鹅、镇蝎虎,最后是逼压仙子、偷窥仙后、觊觎凤凰。一路上,它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刁钻阴险、忽明忽灭,一副十足的小人相。”
“这颗霸王星,它有名号吗?”
“它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天爵。”
“天爵?”
“上帝的弃子,天上的乐章。”
这时,一阵山风呼啸着掠过山野,遥远的天际间隐隐传来丝絮般若有若无的乐曲声。旋律清扬、婉转,激越中寓含着无限的忧郁和怅惘,泣诉中流露出缕缕困惑和感伤。
他们并肩而坐,默默无语,静静地谛听着品味着上天的心曲。
过了很久,申金梅喃喃地说:“我也找到我的那颗星星。”
“它在哪儿?”
“它已经度过了自己的明亮期,逐渐暗淡、熄灭了。”
“明天,当夜幕降临时,你的星星,还会再度升起,比起天爵,它是幸运的,环宇中毕竟给它预留了位置。”
“天爵,它的命运会很惨吗?”
“天之弃子,天都不要它,你何必为它忧虑。何况,这家伙行为放荡不检、刁蛮凶悍、攻掠无度。一再害人,也一再害己,只好任由它去了。”
“它能改邪归正吗?”
沉吟良久,陈成很不自信地说:“除非,它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很难,天不容它,它也不容天。因此,即使在归位以后,它的前途也是风雨飘摇、凶险莫测的。它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循规蹈矩、恭顺守礼。”
“无论如何,总应该给它一个机会。”
说这句话时,申金梅的神情庄重而又平静,但是,在恬淡平和之中,似乎隐忍着某种更强烈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陈成认真地看着申金梅,猛然发现,仅仅在一夜之间,这个小姑娘就突然长大了,成熟了,这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她的眼睛仍然晶莹明澈,但是从她的目光中,陈成却准确无误地读到了那个东西:无言的痛苦和残酷的决心。
“小丫头片子,记住,这不关你的事!”他抓住她飘散的长发,野蛮地扯动着,大声惊叫,“高丽姐儿,我的小姑奶奶,你千万记住,天之弃子,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22年以后,笔者在海南岛三亚市第一次见到了申金梅。当时,没有陈成介绍,我一眼就猜中是她。
人到中年,她已失去了少女时的烂漫和明丽。但是,娴静中透出精明和准确,朴素难掩妩媚和艳丽,风采依旧。特别是那双眼睛,仍然晶莹而明澈,盯着你看时,常让人怦然心动、怅然若失。
她来三亚是代表韩国的一家化工产品进出口公司就一项贸易合同与陈成作最后敲定的。谈判桌上,两个人唇枪舌剑、拍桌子瞪眼,精明老练如陈成者,竞未能讨到半点便宜。
笔者旁听过一次他们的谈判,那一次,双方几乎动武。起因是,陈成在北京与韩国公司总经理已经商定了的几条重要合同条款,申金梅却不予认账,轻轻巧巧地就全部推翻了。
已经被套住了的狼轻易地脱圈跑了,陈成自然有几分恼怒,于愤愤然中脱口说了一句粗话。这就惹翻了申金梅手下的几位大韩武士,捋胳膊挽袖子地要教训陈成。
申金梅笑得前仰后合、泪光盈盈。笑过了,她平静地注视着陈成,低声但却极严厉地对手下的助手们说:“如果打架,你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动粗撒野,他是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