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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笛咽下最后一口汤,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啊。这个很平常吧,结婚不还有离婚的吗?没结婚前觉得不对马上叫停,对大家都好。”
“这叫什么话!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今天订婚明天分手成什么样子。我先只听说路非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可没想到都已经订婚了还反悔。路非一向很稳重,这件事,和小辰有关系吗?”
“妈,您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干嘛把小辰往这件事里面搅?她这么多年没见过路非,凭什么就该和她有关系啊?再说路非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这孩子一向在这方面缺心眼。没注意那次吃饭的时候路非看小辰的表情?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去跟你爸说,他还不信。你看,果然惹出事来了。你谢阿姨说她可能要过来一趟的。唉,这要是给她知道是小辰干的,我和你爸爸都没脸见她了。”
辛笛好不恼火,可是知道跟妈妈讲不清道理,“妈,我还得出去一趟,办点儿小事。不会回来太晚的。”
她拿了包匆匆出来拦出租车,一边给路非打电话,“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路非借住在市中心他姐姐路是的一套高层复式公寓里。他开门接辛笛进来,带她上了露台。小桌上搁了一瓶威士忌和冰桶,显然他是在独自喝酒解闷。
“路是姐姐呢?”
“她回深圳开会,明天过来。”路非给她拿来一瓶果酒,倒了半杯给她。
“你搞什么鬼啊,路非?前女友跑过来找我也就算了,听说你妈也要过来。我可跟你把话说前头,要是纪若栎去找辰子讲理,谢阿姨再来怪罪她,以她的个性,我看你们两个就基本没任何指望了。”
路非靠到椅背上,半晌不说话。辛笛见灯光下他脸色疲惫,眼下隐隐有青影,神情郁郁,不禁有点儿心软了,“路非,我一直以为你总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以前一直也这么自负的。不过现在看来,我很失败。”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放心,小笛,我已经跟若栎说清楚了,分手的原因全在我自己。三个月前我从美国一回来就跟她提出来了,那会儿我甚至不知道小辰是不是还有男朋友。我只是觉得继续下去对若栎不公平,不关小辰的事。我不会让她去找小辰的。至于我妈妈,我会说服她不要过来。”
辛笛松一口气,端起酒杯向他示意,“得,陪你喝酒解解愁吧,也省得我枉担了被你暗恋的虚名。”
路非苦笑,与她碰一下杯,一饮而尽,完全不像他平时慢慢喝酒的风格。
“路非,我就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喜欢辰子,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国来找她?难道你在等她主动叫你回来吗?”
路非怅然摇头,“我从来没狂妄到那一步,小辰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开口。”
“于是你们两个就这样各行其是,拖到今天。”辛笛再次确认,闷骚的男人的确就是灾难。“好吧,该不是我那些邮件让你不回来的吧?辰子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吗?你真该直接跟她联系的,我要早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也不至于什么都说了。”
“如果她肯看我给她写的邮件。”路非顿住,微微出神,然后摇头,“不,她还是不看的好,我根本没权力让她等我。”
辛辰曾看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仅仅只是害怕她这个拒绝吗?路非当然也曾问过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认,他其实是没法回来面对辛辰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辛笛给他的邮件,总是不经意说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是在他拿到学位那年,辛笛说到辛辰有了一个很好的男友——西北人,个性爽朗,对她很好,连辛开明偶尔见到后都很喜欢那个男孩子,说他有上进心、有才气又体贴。
看完邮件,路非对自己说,既然她快乐,你更没资格回去打扰她了。拿到风投公司的OFFER以后,他搬去了纽约,租住个小公寓,往返在世界上最繁华的都会区,和周围每个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样,挂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来去匆匆;然后就是去各地出差,从一个城市辗转至另一个城市,透过酒店窗子看各个地方不同却又相似的灯红酒绿。
当某天深夜从欧洲返回纽约公寓,看到等候在楼下门厅不知多久的纪若栎时,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对他的心意,但对她的暗示一直回避,对她的直接表白,则委婉拒绝。现在她又独自从旧金山飞来苦等着他,这样的美意让他有不胜负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释出差回来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后回家。他没有开灯,给自己倒了杯酒,疲惫地独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发上睡着。
他的梦境从来真实得仿佛一部具有现场感的电影在脑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欢花簌簌落下;一片片浅淡如雪的樱花花瓣被轻风吹送;和暖的风轻轻拂面,如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一串串笑语银铃轻击般掠过耳边,每个字都清晰,却没法组织出具体的意思;有时一个纤细的身体依稀偎依在他怀抱中,他却不敢用力,唯恐双手合拢一点儿,抱到的只是一个虚空……
他从梦中醒来,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出神,头一次对自己说,还是回国去吧,既然隔着大洋也没法逃开想念。
纪若栎告诉他,她已经去申请了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留在纽约继续学业。他只能抱歉地说,他向老板申请调去国内办事处工作,正在等待调令。他不去看纪若栎骤然黯淡的眼神,笑着说:“哥伦比亚大学这个专业也不错,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愿收到调令回国,开始接手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他没想到的是,纪若栎居然早于他飞回了北京,已经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机场接他,笑道:“现在美国经济不景气,我打算也赶时髦回国碰下运气。”
路非清楚知道,她家境优越,全家早早移民定居旧金山,读的是至少在国内没什么实用价值的艺术史专业,根本不用学其他人避开不景气的经济回国打拼。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弃,他只能苦笑,“你让我惶恐,若栎。我不免要问,自己何德何能。”
“我愿意为自己认为值得的目标坚持等待。”纪若栎这样回答他。
路非无言以对,然而他清楚知道,他牵挂的却是那个分手时明确对他说既不愿意坚持、也不愿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气温暖,他才参加完姐姐的婚礼,从南方回来。夜色下他站得笔直,只听一阵嚣张刺耳的摩托车轰响声由远及近——那几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纨绔状的少年,驾着各种款式的摩托车,特意拆去消音器,嚣张地在城市里飞驰耍酷,有的更相约在深夜赛车,后座多半还载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郎。一般市民对他们的做派和弄出的噪音自然很是厌恶。
一辆本田公路赛摩托以近乎危险的速度驶过来,戛然停在离路非不远的地方。后座上一个背书包的女孩子跳了下来,正是辛辰。她取下头盔递给骑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着头发。
“我送你进去不好吗?”
辛辰的声音是没好气的,“拉倒吧。你这车闹这么大动静,我大妈听到又得说会犯心脏病,把我一通好说。”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还是这时间接你。”
“你别来了。回头同学看到告诉老师,我也麻烦。走吧走吧。”
那男孩将头盔挂在车头,一轰油门,飞快地驶走了。辛辰转身,一眼看到前面站着的路非。她将头扭向一边,径自往前走。路非无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拦住她。这是两人在他学校门前分手后第一次见面,辛辰没有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张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紧紧的,正是她倔强时的标准表情。路非叹气,“以后不要坐这种摩托车。飙车太危险,很容易出意外。”
这显然并不是辛辰想听到的话。她一声不吭绕开他就要走,路非揽住她,“小辰,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出国并不代表我要放弃你、不喜欢你了。等我毕业……”
“可是那就代表我放弃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泪光,却牵着嘴角扯出一个笑,清楚明白地说,“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推开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没有一点儿转圜余地的拒绝,路非只能眼睁睁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想,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拒绝好好告别,拒绝再有任何拖泥带水,不要一点儿关于未来的许诺,所有的反应完全是孩子式的愤怒与负气发作,让他完全无能为力。
隔了大半个月的一个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电话,她语气急促地说:“路非,你赶紧去市郊的交通支队一趟,把辰子接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一边匆匆跑出宿舍,一边问。
“她刚给我打电话,好像和人去飙车。前面有人出了事故,交警赶过去把他们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长去接。我这会儿刚上火车,去南京领奖。你帮我去接她吧。千万别告诉我爸妈,要不又得骂她了。她最近情绪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
路非问清地点,叫了出租车赶过去。果然那边交通中队院子里停了上十辆颜色型号各异的公路赛摩托车,而一个大办公室沿墙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来个少男少女。辛辰夜站在一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一个队长正坐着训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太不负责任了!有钱也不能由着小孩这样胡闹,买好几万的摩托跟人飙车玩。我看最好把你们全拖医院去,看看那两个小孩现在伤成什么样了才知道害怕。”
那几个家长自然是点头不迭,连称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签字将各自孩子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