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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映白缩了一下手,彭旋的袖子皱了,露出他的手腕,那上面有两道重叠的疤痕,一深一浅。
洛映白的手指一顿,那疤痕他还记得。
他知道彭旋小时候曾经吃过很多苦,他的父母被恶鬼杀了,他小小年纪为了拜师复仇,连着被三个门派拒绝之后,一路走到了远在山中的长流派。
那时正是寒假,洛映白也在山里修炼,他性格外向又身为师兄,见彭旋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冻的直打哆嗦,就把自己的厚衣服翻出来了大半,当晚给彭旋送到了他的房间。
洛映白去了之后,发现彭旋坐在那里,卷着袖子在看什么,他凑过去,还把彭旋吓了一跳。
洛映白却发现他手腕上有道极深的疤痕,正在向外渗血,稍微歪一点就要伤到动脉了。
他攥住彭旋的手:“这是怎么弄的?”
彭旋眼珠子转着找借口,一时没说话,洛映白问完之后又想起来,他今天好不容易被收为弟子,本来应该先好好休息,但是彭旋害怕洛钊觉得他没用,再将他赶走,听说硬是跟着其他师弟练了一整天的剑法。
——至于为什么是听说,因为洛映白自己趁着洛钊不注意,跑出去玩了。
彭旋刚刚想好借口,要解释:“师兄,我这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行啦,你别说了。”
洛映白辨认着彭旋手上的疤痕,说道:“你这伤是被剑划的吧?那剑可是真家伙,你没练过基本功,臂力跟不上,很容易受伤的,如果治的不及时,这胳膊废了都有可能——怎么受伤了都不说一声?”
彭旋不是个活泼讨喜的小孩,很难沟通,幸亏洛映白脾气好,跟他费了半天口舌才弄明白,彭旋不敢说练剑受了伤,是害怕师父师兄觉得他没用,将他赶出去。
洛映白给他找了药,包扎了伤口,又教会了彭旋让他受伤的那一招剑招,并且告诉他,“有师兄在长流派的一天,谁都别想让你走。下次受了伤如果不愿意告诉别人,可以过来找我,否则不及时医治,胳膊废了,就再也别想报仇了”。
作为长流派里跟彭旋走的最近的人,洛映白很早就知道,这人跟他大多数的师弟不一样。他们长流派和意形门的规矩不同,讲究门第渊源,门下的弟子出身大抵不错,性格为人也从小就被教导的十分端正温厚。
唯有彭旋家境普通,又遭逢巨变,身上背负着血仇,屡屡遭人白眼,好不容易才有了长流派肯要他。
这就导致他对自己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异常珍惜,不容许任何人抢夺和毁去:他的功夫、他的财产、他的命。
但洛映白也记得,他手上的另一道疤是十八岁那年两人去收拾一只妖怪,彭旋替他挡下攻击弄出来的。
现在,彭旋拽着他的胳膊,正在叫他“师兄”。
洛映白到底还是无法心硬,他搂住彭旋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夏羡宁的药发挥作用,彭旋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能把话说清楚了:“师兄,我常常听人说,如果能重活一世,就能弥补曾经的遗憾但是我获得了这样的幸运,却没能好好利用。我,错了。”
“我以为我是多赚了一些时光活着,但是害了你们这些日子里,我多活一日便痛苦一日,我很想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死!所以我一定要在今天来到上辈子我死去的地点,我要重现当年的场景,我要看清楚,你为什么拽着我挡掉怨气!”
他说话的时候,口中涌出鲜血,顺着脸滑下来,洛映白伸手帮他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彭旋喃喃地说:“原来你是要救我啊”
重活一辈子,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上一次他们全体出动,也是因为阴阳两界裂缝导致了这片大楼发生火灾,厉鬼逃窜,彭旋险些掉入火海,被洛映白拉了上来,却死在了厉鬼偷偷发出的怨气上面。
那时他毫无防备,差点掉进火窟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熏晕了,迷迷糊糊当中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所看见的只有洛映白把他拽上来之后忽然又把他推了出去,然后他就被厉鬼怨气凝成的锋刃扎透了心脏。
现在想来,上一世洛映白也是如此把他推开,虽然没有被厉鬼击中,但那块天花板一定会砸到他的身上,他就算不死,也会瘫痪。
他明明是想舍命救自己。
彭旋渴望知道真相,然而当真相摆在眼前之后,这事实又让他心如刀绞,不能自抑,想一想他给洛映白带来的痛苦,他觉得全身上下都冰凉透骨,不停地打着哆嗦。
洛映白以为彭旋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体温下降,把他抱紧了一些,颤声道:“你别说话了,先歇一歇,我、我会”
彭旋却冲他摆了摆手,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师兄,你还是这么心软,我害了你,你还肯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他抓紧洛映白的胳膊,笑容隐退,神情有些恍惚:“我曾经以为,人只有狠心了,才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善良等于软弱,不要去在乎任何人,用获得的利益计算一切我以为你和老师告诉我的那些,都是错的,但事实证明,糊涂的是我。”
泪水从彭旋的眼角滑落,他痛苦地说:“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彭旋口中的血留的更急,洛映白一只手紧紧搂住他,另一只手则用力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夏羡宁垂下眼帘。
彭旋却在这个时候叫了他一声:“夏师兄。”
夏羡宁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身边,将手放在彭旋的膝盖上,彭旋低声说道:“上一世,会有人进攻,长流派咳咳咳”
夏羡宁气凝于指,在他几处穴道上点了数下,彭旋缓过来一口气,低声道:“如果今生没有发生意外改变的话,半个月之后,长流派山门会被外来的异族闯入。我记得那似乎正赶上路师兄接任掌门之后去参加集会,不在山上。”
这确实是个很让人惊讶的消息,但彭旋现在的状态,无论是夏羡宁和洛映白都暂时没有心情去仔细思考他这句话,彭旋又说:“师兄,你们能不能扶我一下。”
洛映白脸色煞白,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竟然有点扶不动他,夏羡宁把彭旋架了起来。
刚才的药还有些残余的效力,彭旋站稳之后就不用两人扶了,苟松泽本来在救火,远远看见这一幕,把手里的工作塞给了另一个警察,大步跑了过来,喝道:“彭旋,你要干什么去!”
彭旋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说道:“我要走了。”
苟松泽道:“你还想走哪去?!”
彭旋看着眼前的火场,低声道:“多想当做这次荒唐的重生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我本来就应该死在那里,所以现在也要回到那里去。师兄,我欠你的还不清了,能给你多少,就是多少吧。”
他一步步向着火场挪动脚步,洛映白想上去把彭旋拉回来,夏羡宁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洛映白用力一挣,夏羡宁没有松手,看着他摇了摇头,洛映白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往事浮光掠影,恍惚难分今昔,前世与今生的混乱折叠,夏羡宁望着彭璇的背影,心里混乱非常。
彭旋所经历过的这一世,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那么那个时候的夏羡宁,又在做什么?
无数的画面盘旋,夏羡宁努力回想,在遥远的记忆当中逐渐铺展开来的,却又是另外一幅场景——那个时候他不叫夏羡宁,他是太子竺砚。
鬼极大帝下界数载,于冥界叛乱,因其原身本属明琅元君器灵,故天帝派明琅元君亲自下界追捕鬼极大帝,太子竺砚与其兵分两路,直下黄泉,剿除反派恶鬼。
夏羡宁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纷纷扰扰的画面,面前的烈火、楼房、同事、水车种种红尘扰攘逐渐虚化模糊,隐约间却似乎有鼓声传来。
这鼓点激昂慷慨,让人感到仿佛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顺着那鼓声跳动,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奇经八脉中升腾起来,依稀间像是压抑已久的力量正在逐渐复苏。
虚空中,仿佛出现了无数兵士,正在仰头等待他的号令,朗日高悬,明光倾城,照在盔甲上,使人全身都在微微发烫。
而那鼓声
耳边依稀有一个人笑语道:“今天一起出征,愿你我都能凯旋归来,殿下,你比我先走一步,师兄击鼓送你。如果你先回来了,也一定要在这里欢迎我啊。”
夏羡宁捂住胸口,一声声鼓点的节奏,仿佛都直接敲到了他的心底去。
然后是什么?然后发生了什么?是血光飞溅、是阴阳两隔、是一别之后,那个要他等的人终究爽约
凄凉,怀故国,朝钟暮鼓已是百千载红尘!
眼前阵阵发黑,画面与声音渐次远去,仿佛仍旧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隐藏在记忆的深处,让人无法捕捉。
不、不、不!彭旋经历过的那一世,他分明也应该记得才对!
手臂一痛,夏羡宁骤然回过神来,已经满额冷汗。
他侧首,是洛映白正紧攥着他的手臂,而彭旋的背影,早已隐没在了大火之中。
洛映白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记忆的困扰,淡淡道:“回去吧。”
他身上本来就有些不轻不重的内伤,经过这件事,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太大,离开火场上车之后,洛映白用外套罩在自己的头上,一言不发靠着车座子养神。
苟松泽坐在驾驶座上,心情同样既难受又复杂,他看看后座上的洛映白,很能理解他这个时候的感受,冲夏羡宁比了个手势,询问他是否要这个时候开车。
夏羡宁低声道:“去我家。”
苟松泽点了点头,余光看见夏羡宁小心地将洛映白的头拨了一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对方没说话,倒也配合了他的动作。
算时间,洛钊和江语佳应该都在家里,夏羡宁知道洛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