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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叔伯兄弟在恭王府当厨子,是他听见的,想来不会错。”林满江回答得很肯定。
张山林眉开眼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怀素的真迹咱有啊!”
“真的?”林满江惊呆了,随即醒过味来,阴沉了好些日子的脸上头一回有了笑容,“那太好了,松竹斋有救啦!”
“你的意思是……”
“咱们不会也进进贡?只要王爷发句话,考试用纸的买卖还得是咱们独家经营。”
张山林笑了:“我说满江啊,你这脑袋简直是榆木疙瘩,要是有座恭王府,那咱还要松竹斋干什么?”
林满江搔了搔头皮,看着张山林:“这倒也是啊,不过……”
张山林可没工夫听下去了,他朝门外喊了句:“给我备车!”就拿起葫芦向外走。
林满江跟了出去:“掌柜的,您要出门?”
“没大事儿,我和幼林说好了,中午去鸿兴楼吃饭,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张山林自顾自地坐上车,走了。
鸿兴楼的雅间“金丰阁”里,杨宪基和几个同僚正在用餐,刘光第坐在他的身旁。杨宪基和刘光第在四川曾经共过事,虽然在官位上杨宪基比刘光第高得多,但杨宪基欣赏刘光第为人耿直、光明磊落的个性,两人私交甚好,算是老朋友了。刘光第为官清廉,通常不参与这类吃酒应酬的事,这天是在杨宪基的盛邀之下才特意来的。他们正在叙旧,忽然听见对面的雅间里吵吵起来。
对面的雅间里,一位穿着镶金边长袍,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把盘子一推,没好气地说:“这哪儿是鸭汤煨出来的,纯粹是蒙事儿!”
鸿兴楼的掌柜在一旁忙不迭地赔着不是:“鹏爷,您别着急,我这就让厨子给您重做,按您的口味,味儿浓着点儿!”说着,掌柜的弯下腰,凑到胖子的耳边说:
“您可真是行家,今儿个大厨重感冒,起不来炕,徒弟顶的,手艺不到家,您多担待,多担待……”
那位鹏爷仰起脸,略带得意地瞧着掌柜的:“我说是蒙事儿吧?”
“鹏爷,您可别这么大声儿。”掌柜的小心地向外看了看。
“那这银子怎么算啊?”鹏爷在银子上从来都不含糊。
“您瞧着给,您瞧着给。”
有这话就齐了。鹏爷又抬头看了掌柜的一眼,慢条斯理地吩咐:“赶明儿大厨好了,专门给我做一回,南豆腐得是你们鸿兴楼自制的,别拿豆腐店的南豆腐来瞎对付,鹏爷我可品得出来。”
“您放心,放心。”掌柜的心里说了,蒙谁我也不敢蒙您呀。
“鸭汤也得煨够了时辰,这么说吧,一两个时辰煨出来的汤那不叫汤,那叫什么你知道吗?那叫刷锅水。”
“是是是,那叫刷锅水。”掌柜的应酬着,又加了一句,“赶明儿我照着十个时辰煨。”心想,这下该满意了吧?
哪知鹏爷还没完,继续提着要求:“南豆腐上要搁金华火腿末儿,刀功要精,切碎着点儿,别忘了放上好的香菇。”
“一定照办,大厨做好了我会提前给您通个信儿。”
“我不在家就直接送到衙门里。”
掌柜谄媚地笑笑:“保证这道菜,让您吃到嘴里还是热乎的……”
杨宪基看傻了,问刘光第:“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派头啊?”
“咱刑部的人,您的下属,正是在您左侍郎的手下当差。”刘光第满脸的不屑。
另一位同僚接上话茬说:“他姓王,叫王金鹏,是个书吏。”
杨宪基大惑不解:“在座的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一个小小的书吏竟敢如此放肆,难道他没看到咱们吗?”
“他又没触犯刑律,我们奈何不得他。”刘光第无奈地摇摇头。
“这家伙怎么看着像个富商?与这书吏相比,我这刑部左侍郎倒真显得寒酸了。”
“杨兄可能还有所不知,”刘光第放下筷子,“这京城的小吏可非比寻常,有人不是说了嘛,‘京,朝官多贫至不能自存,而吏人则多积资巨亿,衣食享用,似于王者’,以至僭越违制之事时有发生。”
“可……衙门里的小小书吏,靠什么来聚敛钱财呢?”杨宪基看着刘光第,还是感到很诧异。
“书吏虽小,但手中却握有实权,通常衙门里办案子,是堂官交给司官,司官交给书吏,由书吏检阅成案,回呈给司官,司官稍加润色再呈送给堂官,这时候,堂官如果不给驳回来,案子就算定了。”
杨宪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靠熟悉例案公务,挟制堂官、司官,放手作奸索贿。”
“杨兄思维敏捷,不减当年啊!”刘光第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六部衙门每天要办理大量的公务,案牍文书可是堆积如山啊。”
在座的又一位同僚接着说:“杨大人,大清律例多如牛毛,特别是刑部,不但有《大清律》,还要熟谙多种名目的‘例’文,像‘丢失东城门钥匙比照丢失印信处理’,这样的例文也有两千条,您说这么多谁全都能记住啊?那记不住不就得找这些吏官了吗?”
杨宪基感叹着:“所以书吏就执例以制官了,真是怪事!”
“唉!当今朝廷,岂止吏治腐败,我看啊,不变法不足以治其根本!”刘光第激动起来,一拳砸在了饭桌上。
张山林和张幼林走进了鸿兴楼,门口候着的堂倌带着他们径直走向了事先订好的座位上。
叔侄俩坐定,堂倌送上了菜单,张山林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就扔在了桌子上,他吩咐堂倌道:“清蒸鸭子、火腿煨冬笋、糟蒸鸭肝、红烧鲍脯,有这四个热菜足矣,冷荤你看着配几样就行。”张山林问侄子:“幼林啊,喝什么酒呀?”
“老规矩,还是‘莲花白’吧。”张幼林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追加了一句,“伙计,再给我来份水晶虾饼、两碗甜汤核桃酪,快点儿上啊。”
“您二位稍候,说话就上。”堂倌一溜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张山林夸起了张幼林:“嘿!幼林,你行啊,瞅你点菜这派头,有点儿爷的意思了,这就对了,什么是爷?会吃会玩儿才是爷。”
张幼林皱着眉头:“叔,要说论吃喝玩乐,侄子我还差得远呢,唉,没办法,兜儿里银子跟不上,我要是像您似的,柜上的银子随便支,我得把京城的名饭庄吃遍了!”
“哟嗬,我这侄子还有点儿远大抱负,想吃遍京城不难呀,可你不能什么都吃,你得把各个名饭庄的拿手菜挨个尝一遍,这么说吧,随便到了哪个饭庄,您得知道这儿做什么菜拿手,怎么个点法儿,总不能一开口就点个满汉全席,那不叫爷,那叫冤大头,花费银子事小,可面儿咱栽不起。”张山林往后拽了拽凳子,跷起了二郎腿。
“唉,叔,这里面学问大了,您抽工夫得教教我,别的甭说,就说这点菜吧,这里的水可深了去啦。”
张山林来了精神:“那是,没个二三十年工夫,您想在京城称爷?门也没有!说到点菜,那可不光为了吃,还有一层表示身份的意思,跑堂的一看,哟,这位爷可是吃过见过的主儿,蒙不得。比方说吧,到了正阳楼,您得点小笼蒸蟹、蟹肉酥和;到了致美斋,您得张嘴就是四作鱼,什么是四作鱼?红烧鱼头、糖醋瓦块、酱汁中段、糟熘鱼片……”
张幼林接过话来:“到了厚德福,您得点铁锅蛋、厚块鱼、核桃腰……”
“嘿!侄子,你行啊,正经是上道儿啦。”
“不行,不行,比起叔您来,我还差得远呢!”张幼林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
堂倌上了菜,叔侄俩埋头吃了起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庄虎臣正在跟原松竹斋南纸店的长期合作者、供货商潘掌柜和另外几个客人吃饭呢。只见庄虎臣举着酒杯说:“潘掌柜,今儿个我心里太高兴了,您答应和茂源斋长期合作,实在是给小店脸呢,我代表我们陈掌柜,敬潘掌柜一杯,我先干啦!”庄虎臣一饮而尽。
“庄先生,不瞒您说,今天我心里……还真有点堵得慌……”潘掌柜手里攥着酒杯,却没喝。
庄虎臣显得很善解人意,他给潘掌柜一边布着菜一边说:“我知道,潘掌柜还在为松竹斋的事儿闹心呢。”
“是啊,我们潘家和松竹斋合作了几辈子,谁承想,今天到了分手的地步,这也是实在没办法,张山林这位爷人是不错,就是做不了买卖,一而再,再而三欠着货款不给,我不能总跟着赔呀。”潘掌柜道出了心里话。
“那是,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这是两码事儿,潘掌柜看在老辈子的交情上已经够宽容的了,若是换个人,恐怕早几年就不干了,还等到现在?”庄虎臣说的是实情。
“唉,话是这么说,可哪天真遇见张山林,”潘掌柜摇了摇头,“我这脸……还真有点儿拉不下来,当年张仰山先生和我父亲可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谁知道我们这些后人走到今天这个份儿上!”
庄虎臣感叹道:“潘掌柜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可生意场上的规矩是铁打的,谁也破不得,大家都无能为力啊……”
张山林无意间听到点什么,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庄虎臣和潘掌柜,立刻阴沉着脸放下了酒杯。
“怎么啦,叔?”张幼林好奇地问。
张山林气哼哼地答道:“我说潘家最近怎么不对劲,原来和茂源斋穿上一条裤子了,行啊,有奶就是娘,看我们松竹斋最近走了背字,就改换门庭了。”
张幼林站起来:“叔,咱俩过去,和潘掌柜说道说道,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
“找他说道?大爷不给他这个脸!”只见张山林把侄子拉到边上,双手一使劲,将放满酒菜的桌子掀翻了,“哗啦啦!”碟碗粉碎,汤汁四溅,整个饭庄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潘掌柜和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