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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先生,您也赏个光吧?”林满江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伊万恼怒地盯着他:“林先生,你别以为耍个花招就能躲过去,没那么便宜的事儿,我要请律师来调查你们,让你们吃官司!我就不信,大清国难道没有法律?”
周明仁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哟喂,伊万先生,瞧您说的,这哪儿跟哪儿啊,就扯上官司了?”他拉着伊万躲开门口,给众人腾开道儿,指着屋檐上高悬着的匾:“您知道,这是谁题的字儿吗?”
“我看你们中国字,谁写的都差不多。”伊万很不耐烦,此时他哪儿有心思琢磨这个呀。
“这您就不对了。”周明仁凑近伊万的耳边,小声说道,“就这仨字儿,值银子扯了去了!”
伊万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看:“谁写的?”
“翁——同——龢!”周明仁一字一顿地回答。
伊万冷静下来:“翁同龢是谁?”
“连翁同龢您都不知道哇?”周明仁露出惊讶的神情,“那您在中国算是白待了。”
“我不知道的人多了,周掌柜,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个翁同龢是谁?”
“皇上他师父。”
“皇上他师父?”伊万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明仁又解释了一遍:“就是皇上的老师。”
“噢,皇上的老师给荣宝斋题字……”伊万想了想,“那他们是亲戚吗?”
周明仁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不是亲戚我不清楚,反正是关系深了去啦,要不然,荣宝斋怎么能请到他的字儿呢?”
“就是皇上本人题的字,这官司我也要打!”伊万气急败坏,带着他的人走了。
那天晚上,霍震西和张幼林都没有睡意,两人躺在地铺上聊天。
“幼林啊,我寻思着,你这两天就该出去了。”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在这儿住着也挺好,咱俩做伴儿,日子过得也挺快。”张幼林显得很无所谓。
“呸!咋这么没出息,在这儿还住上瘾了?你才多大?该干的事还多着呢。”
张幼林爬起来:“大叔,我走了,您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进来的吗,你想听吗?”
“当然想听,以前一问您就发火要打人,我干脆不问了。我不管大叔您是因为杀人还是因为放火,反正我喜欢您。您要是被充军发配,我就偷我妈的钱当盘缠去看您;您要是被判了死罪,我就给您烧纸钱,让大叔您在阴间也有钱花。”
霍震西又一次被感动了,他也坐起来:“他妈的,你这孩子还真够意思,我霍震西没白交你这个朋友,有你这句话,我死了也不冤。好吧,我就跟你说说,我是怎么进来的。”霍震西刚一挪动身子,忽然*起来,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哎哟!我这腿……”
“怎么啦,大叔?”张幼林凑过去,扬起脸来看着他。
“老寒腿,号子里又阴又潮,老毛病又犯了。”
“我给您捶捶吧。”张幼林弯下腰,认真地给霍震西捶起腿来,霍震西向他敞开了心扉:“幼林啊,大叔我是个回族人,在西北一带还算是有些名声。我们赶马帮的人,比不得一般客商,人家做大买卖的有钱,可以请镖局的镖师来护镖,我们是小本儿生意,挣的就是辛苦钱,把钱都给了镖师,我们吃什么?所以说,我们赶马帮的人黑白两道都得有朋友,讲的是‘义气’二字,运货的路上遇到绿林中人,要先说好话,用江湖义气打动他们,态度要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话说得太软,人家会认为你好欺负,这样你的财物就悬了;要是话说得太硬也不行,这很容易使对方下不来台,一旦到了对方觉得丢了面子的地步,这场仗就非打不可了。”
“那就跟强盗们干一仗,总比被抢了好。”张幼林边捶边说。
霍震西摇摇头:“赶马帮的又不是官军,人家干的就是打仗的活儿,我们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动手。先是用江湖切口和对方攀道,请人家让一条路,必要时也得花些小钱,算是‘买路钱’;若是对方油盐不进,非要抢货,那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以命相搏了。我年轻时仗着有些武艺,和绿林中人打过几次,未落下风,一来二去就和他们混熟了,以后凡是我的货,他们都给些面子,大家各走各的,相安无事。谁知上次我路过直隶清风店,正好赶上那一带的强盗首领赵四爷带着他的人马劫项文川的商队……小子,你歇会儿。”
“我不累。”张幼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后来呢?”
“赵四爷吩咐:把大车和货物留下,其余人都给我滚蛋!项文川不住地给赵四爷鞠躬,说这些货不是他的,是他客户的,他担待不起,赵四爷瞪起眼睛,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是要命呢还是要货?你挑一样儿。项文川绝望地哭起来,连声说他要命,又说,可这货……您要是给拿走了,兄弟我恐怕也活不了啦……赵四爷不耐烦了,说这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好啊,我成全你,省得你回去没法交差,老六,给我做了他……”
“赵四爷把项文川杀了吗?”
“没有,我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替项文川说了几句好话。赵四爷给了我个面子,说这批货他不要了,不过,道儿上的规矩不能破,买路钱多少还是要给一些的,赵四爷提出来,留下一车货,双方走人,不然他以后在江湖上没法混,会被人耻笑,我同意了,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啦。”
张幼林琢磨着:“这个项文川是什么人?您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倒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以前做过几年邻居,我总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杀掉。”霍震西回答得轻描淡写。
“那……是什么人把您抓到这儿来了?”
“是项文川使的坏,他损失了一车货,心疼得睡不着觉,怨我没能全部保住他的货,想让我补偿他的损失。我一怒之下揍了他,这小子到官府告了我,说我通匪。这下子我说不清楚了,赵四爷的确是土匪,我又的确认识他,项文川的手下都能为这件事做证,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明明是您救了他,他却以怨报德,早知这样,当初就该让强盗宰了他。”张幼林愤愤不平,他转念一想,“大叔,咱得想办法呀,总不能就在这儿关着。”
霍震西叹了口气:“我的钱都压在货上了,这回进京吃了官司,货又让官府给扣了,说是赃物。我在京城倒有几个熟人,可要疏通我的案子,恐怕得花不少银子,我朋友的情况我都知道,他们现在也遇到了难处,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看来老子只能在这儿待下去啦。”
“大叔,我要是能出去,我帮您想想办法。”张幼林说得很真诚,霍震西看着他,爱怜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扯淡!你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行啦,大叔我心领了,你睡觉去吧。”霍震西侧身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可张幼林却很久都没有睡着,他睁着两只大眼睛出神地想着,这个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当好人怎么就要遭人陷害呢?霍大叔真冤啊……
山西按察使司衙门里,按察使额尔庆尼正坐在条案前批改公文。额尔庆尼三十出头,身高五尺,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在官场上也算是少年得志。不过这位仁兄不是靠本事上来的,他能谋得这样一个官职,还得从他的发小贝子爷说起。
贝子爷比额尔庆尼大两岁,有纯正的皇族血统,姓爱新觉罗名溥偲,他的祖父是道光皇帝的亲弟弟,被封为多罗郡王,二十多岁就故去了,爵位传给了他的父亲。按照清制,子承父位要降袭一等,所以贝子爷的父亲承袭的是贝勒爵,到了他这儿,自然再降一等成为贝子。额尔庆尼的父亲就任云贵总督的时候,他正在给溥偲当伴读,两人一块儿学习四书五经、弓马骑射。溥偲只有姐妹没有兄弟,他拿额尔庆尼当亲弟弟看待,可谓关爱有加。额尔庆尼的父亲也不大愿意把儿子带到西南边陲,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他留在了贝勒府。这样,额尔庆尼和溥偲一起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额尔庆尼的父亲过世以后,他出于对自己前程的考虑,决定涉足官场,帮忙的人自然就是兄长溥偲了。溥偲这时已经承袭了父亲的爵位,人称贝子爷。皇宫里上上下下都是贝子爷的亲戚,再加上他和老佛爷的关系不错,所以,没费多大力气就举荐额尔庆尼到山西补了按察使的缺。
这山西按察使为正三品,负责掌管一省的风纪,澄清吏治、审核刑狱,隶属于总督和巡抚,也是一省的重要官员之一。不过,额尔庆尼对政务和官场上的应酬都不是太有兴趣,经常心不在焉。远离京城之后,他愈加怀念起过去吃喝玩乐的日子,特别是每天早上遛完鸟之后,和一帮有同好的贵族、官宦子弟聚在泰丰楼黄鸟儿座的茶馆里,喝着明前的龙井,就着泰丰楼特制的宫廷小点心,天南地北地一通儿神侃,那份舒坦哟……孰料,太原府提笼架鸟之风远逊于京城,额尔庆尼来了好几个月居然就没有相中一个理想的去处,不免心灰意冷起来,直想脱下这身官服一走了之。倒是贝子爷写了一封长信劝他先忍着点,好歹混个一年半载的,他在京城里再帮着寻摸个合适的职位,额尔庆尼这才安顿下来。
平心而论,额尔庆尼的心眼儿不坏,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处理起事情来往往瞻前不顾后,又好认个死理,再加上凡事*的性格,所以时不常地会发出一些显而易见脑子不够使的指令,让下属苦不堪言。
这时,额尔庆尼还坐在条案前批改公文,他的贴身侍从三郎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禀报大人,我回来了。”三郎二十四五岁,一副精明强悍的样子。
额尔庆尼抬起头来,端详了三郎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