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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羡慕地指着庄虎臣:“瞧您,多方便,到了铺子里就把官服换了。”
“要不然,您也到后院儿……”
“那敢情好,今儿个就不必了,没带着可换的衣裳。”徐大人和官员们上了各自的轿子。
目送着几顶轿子远去,庄虎臣问张幼林:“幼林啊,听见那位大人的话了吗?你有什么想法?”
“师父,咱们得给这些官员布置个歇脚喝茶的地方。”
“为什么呀?”
张幼林微微一笑:“师父,您心里怕是早有打算了,这是故意考我,那我就说了,这些官员从衙门里办完公事,想顺便逛逛琉璃厂,可穿着官服不太方便,回家换完便装再来又不值当,荣宝斋给他们提供个既能换便装又能歇脚喝茶的地方,以后三六部衙门的官员会越来越多。”
庄虎臣不动声色:“咱们搭着时间陪他们,搭着银子为他们提供歇脚喝茶的地方,又不收费用,这不是赔本儿赚吆喝吗?”
“这就是人气,这种聚拢人气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店家都有的,有了人气还怕没有生意?况且这都是些什么人?大清国的骨头架子呀!”张幼林忽闪着一双灵气四射的眼睛侃侃而谈。
庄虎臣欣慰地笑了,他爱怜地摸摸张幼林的脑袋:“幼林啊,你小子算上道儿喽!”
荣宝斋后院的东屋很快就腾了出来,布置停当。墙上新糊了干净的白色墙纸,安好了一排挂衣裳的钩子,屏风放在了墙角,桌椅板凳贴着墙边码放整齐,窗户也换上了新的高丽纸。
荣宝斋来来往往的客人比以前更多了,铺子里人手不够,庄虎臣又新招了两个学徒——张喜儿和宋栓,生意日渐红火。
两位官员在门口下了轿子,得子赶紧迎出去:“赵大人、李大人,二位来啦?里面请。”得子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后院。
赵大人和李大人在东屋里将官服脱下,换好随身携带的便装,说笑着走出来,进了荣宝斋的前厅。庄虎臣刚送走一拨客人,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赵大人迎上去,拱拱手:“庄掌柜的,您想得就是周到,这有个换衣裳的地方儿,下了朝,逛琉璃厂可就方便多了。”
庄虎臣笑盈盈地还着礼:“别着急,您二位慢慢逛。”
赵大人和李大人没在荣宝斋停留,直接出了铺子。得子有些失望:“白在这儿换衣裳啊?敢情到别的铺子买东西去了。”
庄虎臣笑道:“得子,你怎么这么不明白啊,他们把朝服搁在了咱这儿,不是还得回来嘛!”
得子恍然大悟:“噢,掌柜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来年招生的时候,张幼林和张继林双双考取了京师同文馆。作为中国新式教育的开端,京师同文馆是大清国在洋务运动中,为学习和传播西方科学而创办的一所具有深远影响的学校,于1861年初由咸丰皇帝批准,与总理衙门同时设立。同文馆开馆之初,只是一所纯粹的语言学校,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多学科的综合性高等学府,为朝廷培养了众多的外交人才,1902年并入京师大学堂,与京师大学堂一起成为北京大学的前身。
那天下午,在东堂子胡同49号同文馆的一间教室里,外国教习正在给学生们上课,他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讲道:“无线电报,是意大利人马可尼在前年的夏天,研究成功的,它的原理是电磁感应,电流越浓,感应越远。”
学生们的年龄大小不一,但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张幼林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随时做着记录。
外国教习看着大家:“谁能告诉我,从法国到英国,直线距离有多长?”
张继林举手回答:“多佛尔海峡最窄处只有三十多公里,合成我们的华里,有六七十里。”
外国教习赞许地点点头:“对,从法国到英国只有三十多公里,这三十多公里不用架电线,就可以通电报……”这时,下课的钟声响了,外国教习收起讲义:“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学生们起立,等外国教习走出了教室,才纷纷离去。
张幼林和张继林漫步在校园里,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桃红、鹅黄、淡紫、嫩绿……五彩缤纷的花朵把校园装点得美不胜收,张继林尽情地欣赏着,目不暇接,张幼林却仿佛无动于衷,默默地想着心事。张继林捅捅他:“幼林,想什么呢?”
张幼林幽幽地眺望着远方:“霍大叔有日子没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又是一个上朝的日子,进了紫禁城,庄虎臣照例是直奔公告栏。庄虎臣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叨着:“刘步云,任代州左参将;何世文,任保定副总兵;额尔庆尼,任内务府御用品监管……”念到这儿,庄虎臣突然停住了。“御用品监管?”他正琢磨着,一位官员踱过来,喜滋滋地看着官员任免名录,嘴里哼着京戏:“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人马乱纷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额尔庆尼。经过贝子爷的斡旋,额尔庆尼终于调回了京城,而且还得到了一份甜差:内务府御用品监管。这是总管内务府衙门的最高官员之一,与内务府总管等职,正二品,还高升了,额尔庆尼自然是喜不自禁。
庄虎臣记下了公告栏上的官员任免名录,回到休息室内,誊写在宣纸上。额尔庆尼也踱进了休息室,他经过庄虎臣的身边时,随便看了一眼:“官员任免名录,您抄这个干吗呀?”
庄虎臣抬起头来:“出缙绅。”
“什么缙绅?”额尔庆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您是刚到京城上任的吧?”
“京城是早就到了,就是还没上任呢,这不,皇上赏的职位,圣旨昨儿个才到。”
额尔庆尼一脸的喜兴,庄虎臣指了指外面的公告栏:“那上头儿有您?”
“有啊!”
庄虎臣来了精神:“那您是哪一位啊?”
“名单上的第三位——额尔庆尼,任内务府御用品监管!”额尔庆尼摇晃着脑袋,那股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庄虎臣一听,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哟,瞧瞧,额大人,我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您多担待,多担待!”
“您这缙绅上,能有我的名儿吗?”额尔庆尼似乎不大相信。
“这缙绅上要是没有您的名儿,那还能叫缙绅吗……”庄虎臣还要说什么,这时休息室外有人喊:“额大人,额大人……”
“哎!”额尔庆尼答应着向外走去,庄虎臣追上去:“额大人,等缙绅印得了我给您送到府上,您记好了,我叫庄虎臣,是荣宝斋的掌柜……”
“那我可就等着了啊!”额尔庆尼留下这句话,转身就在门口消失了。
那天下了课以后,张幼林依旧直接来到了荣宝斋。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他就坐下来看书。过了一会儿,总理衙门章京,也是后来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杨锐走进来,张幼林放下书,迎上去:“杨大人,今儿您得空儿出来转转?”
“哦,张先生。”杨锐沉吟了一下,“不知该称你张先生呢,还是张掌柜?”
“您是荣宝斋的常客了,应该知道啊,我们掌柜的是庄先生,我嘛,是荣宝斋的伙计。”
“这我知道,我说的是你的身份,荣宝斋的伙计,又是荣宝斋的少东家,还是京师同文馆的学生,所以我说你是掌柜的也没什么错,因为荣宝斋的事,你也能做主。”杨锐在铺子里四处看着,张幼林跟在他身后:“杨大人,有什么需要的,您就吩咐一声。”
杨锐站住了:“你这铺子里有上好的洮砚吗?”
“您是自个儿使,还是送人?”
“送人,价钱贵点儿没关系。”
“您请稍等。”张幼林给杨锐倒上茶,“我到后头给您拿去。”
片刻,张幼林捧着两个砚台从后门进来:“杨大人,您瞧瞧,这两个怎么样?”他把砚台放在桌子上,杨锐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没看出所以然来,索性直言:“张先生,前几天有为先生为我写了个对子,我心里很不过意,听人说康先生喜欢收集名砚,特别是对洮砚情有独钟,我想买个洮砚作为回礼,只是不大懂,你给讲讲?”
“杨大人,您客气,那我就献丑了。”张幼林略一沉思,“这洮砚是四大名砚之一,出在甘肃省的南部洮河一带,所以叫洮砚。洮砚石质细密、温润。”张幼林指着其中一个,“特别是这绿洮,有个说法儿,叫‘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
杨锐拿起绿洮仔细地看着,张幼林指着砚台上的条状纹理:“您瞧,这像不像绿水当中泛起的涟漪?”
“像,有点儿意思。”杨锐点着头。
“这叫‘绿漪石’。”张幼林又指着另一个,“这块砚的纹理当中净是黑色的小细点儿,像是黑芝麻嵌在石头里,这叫‘湔墨点’。”
“这俩哪个更好?”
“要说哪个更好,还得看石膘,按行家的说法儿,端砚贵有眼,洮砚是贵有膘,就是这个。”张幼林指着“绿漪石”上像鱼鳞片似的一小片,“这叫‘鱼鳞膘’。”又指着“湔墨点”上像松树皮似的一小片,“这叫‘松皮膘’。”
杨锐左看、右看,半晌才又问道:“这俩石膘的颜色不一样,‘鱼鳞膘’泛红,‘松皮膘’发黄,我看着没什么大碍,我想请教的是,要是从鉴赏的角度来说,哪个更好?”张幼林指着“湔墨点”:“当然是‘湔墨点’了,行里有这种说法:‘洮砚贵如何,黄膘带绿波’。”
“那‘绿漪石’送康先生,这‘湔墨点’我也要了。”
张幼林有些犹豫,他试探着说:“这两个洮砚可贵呀,是我这铺子里最值钱的宝贝,要不……”杨锐截住了张幼林的话:“贵不要紧,只要它是洮砚中的上品就行。”
张幼林转念一想:“杨大人,刚才您说了,‘绿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