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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说得十分诚恳,老赵长叹一声:“唉!伊万先生,您和义和团要杀的那些洋人不一样,这我心里有数儿,那回,要不是您带着洋大夫及时赶过来,我那小儿子就没命了,我们中国人讲究知恩图报啊……唉,祝您好运吧!”
老赵叹息着走了,伊万向秋月她们走去。
秋月惊异地看着伊万,小玉惊魂未定,浑身哆嗦:“小……小姐,伊万先生是人还是鬼?”
伊万在路旁摘了一束野花,敬献在秋月亲人的坟前,鞠躬致意。
“伊万先生,您……”秋月探询地看着他,伊万疲惫地坐下:“我一路上用各种办法躲避追杀赶到这里,我记得今天是您家人的忌日,我猜想一定会在这里遇到您。”
秋月的眼睛一亮:“见到杨大人了吗?”
伊万低下头,沉默不语。那天深夜从暗道里出来,伊万就迷了路,待到天亮之后他费尽心思又摸回旧道观时,只见院子里有一大摊血迹,却未见杨宪基的人影,伊万的心不觉一沉,他从血迹判断,杨宪基凶多吉少。离开旧道观,伊万没敢再到村子里去,他询问了路边一个干农活的老人,老人告诉他,早上看见两位僧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坟地那边去了,伊万这才怅然离去。
吃过早饭,张幼林来到母亲的卧室,叙说了昨天的事,张幼林十分不满:“我叔他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是明摆着为难秋月姐吗?”
“唉!”张李氏叹了口气,“他这个人,除了养虫儿、玩鸟儿一门灵,别的就都甭提了!你去告诉秋月,嫁与不嫁看她自个儿的意思,这跟张家和郑家上辈人的事儿没关系,跟荣宝斋的买卖更没关系,荣宝斋就是关门歇业,也不能让秋月嫁给她看不上的人!”
张幼林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李氏思忖着:“除了杨大人,秋月还有别的人吗?”
“有个叫伊万的俄国人对她不错。”
“伊万?这名字听着耳熟啊,还是个俄国人……”张李氏紧张起来,“呦,是不是在银行里当差呀?”
张幼林摇摇头:“不是,在俄国使馆,他们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伊万一直对秋月姐情有独钟,可秋月姐看上了杨大人。”
“不在银行里当差就好。”张李氏这下放心了,张幼林感到诧异:“妈,这跟银行有什么关系吗?”
“唉,你不懂,就别打听了。幼林哪,杨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伊万要是追得紧,秋月会不会动心呢?”
“这就难说了,可我觉得秋月姐会一直等着杨大人。”
“贝子爷那边要是纠缠不放呢?”
“秋月姐要是不愿意,他贝子爷总不能愣抢人吧?妈,没什么好怕的。”
张李氏忧心忡忡:“唉,秋月也是红颜薄命啊,她这份儿漂亮是福也是祸,老这么悬着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你再跟我过去一趟。”
张幼林站起身:“妈,街上这么乱,您就别动弹了,我去就行,我把您的意思跟她再念叨念叨。”
“也好,还是劝劝她,搬过来住吧。”
张幼林已经走到了门口,张李氏又叮嘱一句:“你路上留神,直来直去。”
“知道了。”张幼林答应着迈出了门槛。
返回的路上,又到了城门口,赵禄挥手示意停车,小玉歪着脑袋问:“赵大哥,刚才不是查过了吗?”
“洋人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我们这是防备万一。”
藏在车厢里的伊万紧张起来,犹豫着是否要出去,秋月示意他别动,轻轻地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对把守城门的几个人嫣然一笑:“大哥辛苦了,洋兵什么时候过来呀?”
赵禄的同伴们呆呆地看着秋月,其中一人回答得结结巴巴:“说……说不准。”
“那我们快快赶路了?”
“赶路,赶路……”赵禄拉开同伴让开了大路,马车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几个人目送着马车,不知谁冒出一句:“嘿!这娘儿们真他妈漂亮,皇上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张幼林在秋月家门口百无聊赖地徘徊着,一队义和团从门前经过,三郎从队伍里走出来:“张少爷!”
张幼林打量着三郎这身装束:“你也入义和团啦?”
“嗨,我们家大人让我去的,自打街上一开始杀人,我们家大人就吓得不敢出门了,天天晚上听我给他讲外面的事儿,我也乐得跟义和团一块儿围教堂、打洋人,嘿,我们在天主教北堂挖地道、埋**,还用‘大力穿屋’烧这帮孙子,甭提多过瘾了,比在府里窝着强多了!”
“‘大力穿屋’是什么玩意?”张幼林好奇地问。
三郎连说带比画:“是一种火箭,前面是根杆儿,尾巴上带着火种,用炮射出去,落到哪儿,就把哪儿点着了……”
“三郎!”队伍里有人招呼他,“得,张少爷,回见。”三郎跑去追赶队伍了。
又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秋月的马车终于回来了。小玉跳下马车,并没有理会张幼林,而是先匆忙打开了大门。“我秋月姐呢?”张幼林跟在小玉身后,小玉没顾上回答,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
“问你话呢。”张幼林催着。小玉一甩头,不耐烦地:“等会儿!”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从门前经过,老太太走远了,小玉才对着车厢轻声招呼着:“伊万先生,快点儿!”
伊万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跑进了院子。
张幼林惊讶地看着,秋月下了车,拉起张幼林:“进去说。”
三个人坐在堂屋里,伊万叙述了那天夜里的经过,秋月呆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过了许久,才哽咽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暗道上面是个机关,从外面扣上以后在里面推不开,我试了很久。”
张幼林在屋子里徘徊着:“您肯定杨大人被害死了吗?”
伊万点点头:“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和后来见到的血迹判断,我基本上肯定。”他深情地注视着秋月,“秋月小姐,你住在这里很不安全,和我一起到使馆去吧。”
“不行,现在城里乱得很,到处在搜捕洋人,就您这长相,到不了使馆就得掉脑袋。”张幼林立即否决了。
伊万很固执:“这么远的路我都躲过来了,快到家门口了,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秋月擦着眼泪:“不,还是听幼林的吧。”
“您现在去东交民巷等于自投罗网,义和团和官军正在攻打使馆。”张幼林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
“攻打使馆?简直荒唐,中国还是一个国家吗?这个国家到底谁说了算?居然在自己的首都明目张胆攻击他国使馆,如此践踏国际公法,这种行为会产生严重后果!”伊万愤怒地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张幼林白了他一眼:“伊万先生,这件事怕是各说各的理,洋人的传教士也是良莠不齐,打着上帝的名义干坏事的人横行乡里,置大清国的法度于不顾,怎能不激起民变?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符合国际公法?”
伊万站住:“张先生,你也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人,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和愚昧的暴民持相同看法……”张幼林打断他:“别扯淡了,从道光二十年的鸦片战争开始,西方列强什么时候跟中国讲过国际公法?还不是靠坚船利炮,想打就打?一次次的割地赔款,早把民众的心头之火点燃了,这次不爆发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可这么干对中国更加不利,这种毫无理性的行为,只会给中国带来更严重的灾难,八国联合军队马上就会兵临城下,联军一到,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那没办法,大清国无处可退,只好再打一仗了,就算打败了,也比任人宰割强。”
“张先生,我无法说服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只要联军一到,北京城很快会变成一座地狱,你还是提前想办法躲一躲吧。”
“谢谢伊万先生,身为中国人,我无处可躲,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张某虽是一介书生,也不能袖手旁观,大不了玉石俱焚矣。”
秋月皱起了眉头:“哎呀,伊万,幼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吵架。国家之间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我们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
“轰、轰”,不远处传来几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茶碗乱跳了几下,张幼林待不住了:“我出去看看。”
“别走远了。”秋月嘱咐着。
张幼林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叮嘱伊万:“在我回来之前,您千万别离开这儿。”
离开秋月家不久,枪炮声骤然猛烈起来,八国联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和京城的守军接上火了,张幼林快步向东交民巷方向走去。一队义和团在前面不远处停下,围观一张新贴出来的告示,这张告示是由被洋人收买的中国人偷偷贴上去的。义和团众人围着告示指指点点,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为首的大师兄看看路人:“我说,谁认字儿啊?给大伙念念,洋人都说些什么?”
张幼林走过去念道:“‘往来居民,切勿过境,如有不遵,枪毙尔命。’这也太不像话了!”
大师兄上前气愤地一把将告示扯下:“在我大清国的地界里,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活腻歪了!”一个义和团众挥动着手里的鬼头刀:“千刀万剐的洋毛子,看爷们儿怎么收拾你们!”
“叭、叭——”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声冷枪,大师兄高喊:“趴下!”随手把张幼林按倒在地上。子弹从刚才张幼林站着的地方穿过,打在墙上冒出一片火星。
有人叫骂着:“妈的,是从意大利使馆里打出来的,这些洋鬼子,等老子打进去,非扒了他们的皮。”
另一颗子弹打中了刚才挥动鬼头刀的义和团众的腹部,鲜血飞溅出来,众人围拢过去,扶住他。大师兄招呼大家:“赶快离开这儿!”众人背起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