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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口,秋月和伊万也在琉璃厂。由于联军入城,使馆的事务陡然增多,伊万离任的申请被拖延了一段时间,刚获批准,不久就可以启程了,他们要选些带走的物品。伊万在清秘阁的门口停下:“咱们进去看看?”
秋月犹豫了一下:“我想到荣宝斋选些文房用品。”
伊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我就不陪你了,你选好了到这里来找我。”
两人分手,秋月进了荣宝斋。
贝子爷正在铺子里走马观花地看着,猛然见到秋月款款走进,眼睛不觉一亮,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去:“秋月小姐,少见啊!”
秋月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给贝子爷道万福:“贝子爷,您吉祥。”
“免礼了,有人说,杨宪基被贬了官以后,你跟了洋人了,是真的吗?今儿个我得问问清楚。”贝子爷说话倒是不绕弯子,可秋月的脸上挂不住了,她冷冷地回敬道:“贝子爷,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好像没碍着别人吧?”
“这倒也是,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想跟谁可不就跟谁嘛。”
秋月抽身来到柜台边:“伙计,给我选这种诗笺,还有装裱好的素白中堂、条屏,常用的文房用品,赶紧包好了,我等着走呢。”
庄虎臣走过去:“秋月小姐,比平时的量多吗?”
“庄掌柜,我要和伊万先生去俄国了,得多带一些。”
贝子爷也跟过来,搭讪着:“秋月小姐,好不容易碰上了,干吗急着走呀,你点个地方,晌午我做东。”
“谢贝子爷了,下次吧。”秋月干脆地拒绝了,贝子爷并不在意,又往秋月身边凑了凑:“你都要跟洋人去外国了,还上哪儿找下次啊,就今儿个,成不成?”
秋月扭过脸去,贝子爷转到她面前继续纠缠:“去翠喜楼怎么样?”
伊万从清秘阁出来,看到了荣宝斋里的这一幕,紧走两步进来,秋月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走到伊万的身边,伊万搂住了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贝子爷,您也来逛琉璃厂了?”
“哟,伊万先生,你可捡着大便宜啦!”贝子爷酸溜溜地说。
伊万没听明白:“我捡着什么大便宜啦?”
贝子爷跷起拇指:“秋月小姐可是举世无双啊!怎么着,要带着美人儿回俄国了?”
伊万的脸上不禁洋溢出幸福的笑容:“不好意思,用你们的话说,叫衣锦还乡吧。”
宋栓递上包好的文房用品,秋月付过银子,望着伊万:“咱们走吧。”伊万点点头,又转过身:“贝子爷,我们告辞了。”
贝子爷惋惜地看着秋月:“不多待会儿啦?”伊万凑到贝子爷的耳边,神秘地说道:“贝子爷,我惧内!”
贝子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洋人还真有点儿意思!到了俄国,你可得好好地待秋月小姐,她要是在你们那洋地方待不惯,可得原样儿把她送回来。”
“什么叫原样儿送回来呀?”
贝子爷踱着方步:“大清国到俄国,那么远的道儿,秋月小姐身子骨儿娇嫩,可别磕着、碰着的啊,秋月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贝子爷站住,“我可不饶你!”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伊万皱起了眉头,“您怎么对秋月小姐这么上心啊?”
“秋月小姐是我们大清国的一朵花儿啊,这大清国是谁的?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这您就明白了吧?咱自个儿家花园里的花儿……”贝子爷看着秋月,“我不上心,谁上心啊?”
庄虎臣笑道:“要这么说,倒也是这个理儿。”
“好了,贝子爷、庄掌柜的,我们走了。”伊万向二位作揖,“咱们后会有期。”
伊万搂着秋月亲热地离开了,贝子爷无限惋惜:“唉,糟践了!”
“什么糟践了?”庄虎臣奉上茶来。
“这么漂亮的女人落到了洋人手里,还不是糟践了?我要是早知道杨宪基被贬,能让那洋人抢了先儿吗?”
“我听说,秋月小姐在秦淮河的时候,伊万先生就惦记上了,不过,那个时候,秋月小姐没看上他。”庄虎臣给贝子爷宽着心。
“得啦,眼不见心不烦,咱不说她了。”贝子爷来到刚才秋月买诗笺的地方问宋栓:“伙计,刚才秋月小姐买的是哪种诗笺啊?”
宋栓从框台里拿出来:“贝子爷,是这种。”贝子爷接过,称赞起来:“嘿!高雅,秋月小姐好品位。”
庄虎臣吩咐宋栓:“给贝子爷包几沓儿。”贝子爷的眼睛没有离开诗笺,摆摆手:“不必客气,庄掌柜的,这诗笺精巧华美、别具一格,您是在哪儿印的呀?”
“我们有荣宝斋帖套作,自个儿印的。”
“自个儿印的?能不能也给我印点儿?我出画稿。”
“您……”庄虎臣有些犹豫,“是打算用还是案头清供?”
“两种都要。”
庄虎臣面露难色:“贝子爷,如果不是成批的印可就贵了,您瞧瞧,正经的饾版拱花,工艺复杂着呢。”贝子爷满不在乎:“不就是多花点儿银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罢,庄虎臣转念一想,不觉心生欢喜:“只要您不在乎银子,荣宝斋就能给您印出全北京最好的诗笺!”贝子爷在皇亲国戚中的号召力庄虎臣还是略知一二的,要是这条路子走通了,帖套作将来就又有了生财之道。
“庄掌柜的,您没蒙我吧?”贝子爷对庄虎臣的话半信半疑。
“您可以先差人打听打听荣宝斋的帖套作,然后再做决定。”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儿,往后我可就长期在你这儿印诗笺啦。”贝子爷是个爽快人。
“行啊!”庄虎臣满口答应。
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秋月显得心神不定,客厅的地上放着几只大箱子,她抱着一摞衣服从里屋出来,放进一只装了一半书的箱子里。伊万正在从书架上搬书,见状过来帮忙把衣服放进了另一只箱子里。秋月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伊万,伊万把她搂进怀里:“亲爱的,圣彼得堡是个美丽的城市,你一定会喜欢的。”
秋月的眼泪夺眶而出,伊万掏出手帕,边为她擦眼泪边说:“我们还可以到欧洲去旅行。”
“我们去了圣彼得堡,还能再回来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回来。”伊万看看座钟,“我们该去张家告别了。”伊万对张家的感情是复杂的,但为了秋月,他也就不计较了。
在张家的客厅里,张李氏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再嘱咐秋月:“往后有空儿就回来,这儿就是你娘家。”秋月含着眼泪频频点头道谢。张李氏又叮嘱伊万:“秋月到了俄国,人生地不熟的,你得多护着她,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伊万满口答应:“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完璧归赵。”
“什么叫完璧归赵呀?伊万先生,您这个成语用得不对。”张幼林的伤腿平放在椅子上,不满地看着伊万。
秋月叹了口气:“唉,他呀,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多了,幼林,姐姐求你件事儿,在方便的时候,拜托你去趟芳林苑,找找杨大人的坟,代我尽份儿心意。”
“好吧,我答应你。妈,伊万先生,我想和秋月姐单独谈谈,你们不介意吧?”
“没问题,我到外边等一会儿,你们谈吧。”伊万转身出去了,张李氏欲言又止,也走出了房间。
张幼林凝视着秋月,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滴落在胸前。
“幼林,你别说了,姐姐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幼林哽咽着:“姐,能不走吗?”秋月缓缓地摇摇头:“恐怕不能……对不起,幼林……”
“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秋月沉默了片刻答道:“你是个男子汉,理应比我坚强,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
张幼林心急如焚:“秋月姐,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难道我在你眼里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弟弟?”
“不,幼林,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在我们的一生中,因缘往往是一瞬间就铸成了,错过的永远不会回来,铸成的也再难改变,幼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信命,我要改变命运,一切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关键在我们自己,我……”
秋月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再问你,你必须回答我,”张幼林看着秋月的眼睛,“你……爱伊万吗?”
秋月环顾左右而言他:“幼林,我看过一本书,叫《石头记》,那书上有一句话,让我永远忘不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张幼林浑身一震:“姐,你还忘不了杨大人?可他已经不在了。”
良久,秋月凄婉地说道:“我的心也跟他一起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圣彼得堡很遥远,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秋月吟起了柳永《雨霖铃》中的几句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秋月深情地看着他:“幼林,我们姐弟俩在此别过,你多保重!”说罢含泪而去。
张幼林呆呆地望着秋月的背影,眼泪泉水般地涌流出来……
黑暗之中,一行七人快马向京城方向驶来,为首的是霍震西,他心急如焚地用鞭子抽马:“快!快呀!这马怎么跑得这么慢?”
霍震西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也在拼命催马:“霍爷,您别着急,项文川走的是官道,咱们走的是小路,我算计,照咱们这么追,差不多能在他到京城之前赶上他。”
年轻人叫马宝山,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是霍震西的手下。
“此事十万火急,一定要截住项文川,干掉他,要是他向朝廷告了密,我们举事的计划就全完了,多少人头就要落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