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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林抬起头:“请大夫看了吗?”
“嫂子说,吃了一阵子汤药,不大管用,你抽工夫过去看看。”
“他从同文馆毕业以后进了总理衙门,这些年朝廷的对外事务也没什么大起大落,按说是个享福的地方,他怎么倒病了呢?”张幼林皱起了眉头。
何佳碧上了床:“人吃五谷杂粮,身子骨儿难免出毛病,跟当什么差好像没多大关系。你看人家继林哥,人虽死性,可有个正经差事干着,你好歹也是洋学堂里出来的,整天就这么晃来晃去的,铺子里的事儿也不真上心,实在没办法才跟着张罗张罗,唉!”
张幼林放下报纸:“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人各有志,我喜欢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人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劳神费力的地方多了,发愁的事儿也有的是,你看着我整天晃晃悠悠,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何佳碧避开了他的目光,酸溜溜地说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着潘小姐。”
“佳碧,你无缘无故瞎吃哪门子醋啊?潘小姐是查理先生的学生,论起来我算她同门师兄,你怎么想到那上头去了?”
“那天请她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潘小姐喜欢你。”
张幼林有些火了:“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是个女人,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团火,这把火早晚会烧起来。”
张幼林克制住自己:“佳碧,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喜欢洋派的女人,你和潘小姐谈得来。”何佳碧的眼圈红了。
“谈得来就一定要有事吗?佳碧,你现在怎么越来越……”
何佳碧打断了他:“我说吧,你看,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我怎么了?越来越讨厌了,是不是?”
“我可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在没事儿找事儿。”
“幼林,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黄脸婆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也没能为你生个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潘小姐娶过来,我不会阻拦的,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都行。”何佳碧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张幼林的火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大声吼道:“越说越没边儿了,何佳碧,你给我闭嘴!”
何佳碧先是愣住了,随即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张幼林摇着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过了晌午,额尔庆尼独自在琉璃厂街上走着,庄虎臣从后面赶上来:“额大人,今儿个您怎么没坐车呀?”
“心里烦,走道儿散散心。”额尔庆尼显得愁眉苦脸。
庄虎臣小心翼翼地问:“您遇着什么烦心事儿了?要不然,跟我到铺子里坐坐?”
“行啊。”
额尔庆尼跟着庄虎臣来到了荣宝斋后院的休息室,刚一坐定,他就长叹一声:
“唉!庄掌柜的,我跟您也算是老交情了,不怕您见笑,我这辈子有两样儿东西最割舍不下,一个是美食,另一个就是女人。我新娶的那六姨太,大把的银子刚给她花出去,给他们家置了房子置了地,您猜怎么着?她翻脸就不认人,几句话说不对付,拔腿就走,这还了得啦?”
庄虎臣奉上茶来:“是得好好管管,找回来没有啊?”
“正找呢,我在家里待着憋闷,出来走走,气死我了!”
庄虎臣安慰着:“您呢,也别真生气,六姨太岁数小,您多让着她。额大人,最近宫里头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额尔庆尼一拍脑袋:“嗨,您不提我还忘了,上书房的文房用品该进了,翰林们前天就嚷嚷没的用了,唉,都是这小狐狸精闹的。”
庄虎臣站起身:“您坐着,我这就让伙计送过去。”
额尔庆尼在荣宝斋一直坐到了日头偏西,庄虎臣请他到鸿兴楼用过晚餐,这才悻悻地返回家中。他满以为这时候六姨太已经找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给他认错,可没承想,进到新房里一看,里面还是空空如也,额尔庆尼立刻大吼起来:“人呢?”
三郎赶紧跑着进来:“大人,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是……”
“你们这些饭桶,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额尔庆尼咆哮着,面色铁青。
三郎耷拉下脑袋,没敢言语。
额尔庆尼拍着桌子:“滚!找不到六姨太,就不要回来见我!”
“是。”三郎退下了。
遣走了三郎,额尔庆尼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在屋里转了半天磨,心里这口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干脆又出去溜达了。额尔庆尼来到了大门口,此时已经是大半夜了,用人劝阻着:“大人,这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回屋去吧。”
额尔庆尼摇着脑袋:“我心里憋闷,待不住。”用人打开大门,额尔庆尼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去。
这当口,革命党的**已经准备妥当,汪兆铭决定就在今夜去安装,明天一早引爆。守真照相馆内,中国同盟会会员喻培伦和汪兆铭握手告别:“兆铭兄,我们先走一步。”黄复生提着皮箱站在他身后。
“培伦、复生,你们千万小心!”汪兆铭叮嘱着。
送走了他俩,陈璧君关上大门,拉着汪兆铭来到了卧室:“兆铭,明天……”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汪兆铭把她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此行无论事成与否,都没有生还的希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是要用行动击破各种对革命党领袖的不实之词,使同志们重新振作起来,把推翻朝廷的斗争进行到底。璧君,你记住,我虽将流血于银锭桥下或菜市街头,然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汪兆铭激动起来。
陈璧君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兆铭,今天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愿意把自己献给你。”
汪兆铭一时性起,急忙去解陈璧君的旗袍,但片刻之后,他停住了手:“不,璧君,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兆铭,我是自愿的,我爱你!我不在乎形式,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举办婚礼。”
汪兆铭镇定下来:“璧君,革命家生活无着落,生命无保证,结婚必然陷妻子于不幸之中,让自己所爱之人一生不幸,这是天大的罪过。我发过誓,革命不成功就不结婚!”他丢下陈璧君,独自走出了房间。
就在陈璧君落泪悲伤的时候,额尔庆尼转悠到了银锭桥附近,他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跳下了银锭桥,这一奇怪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额尔庆尼站住了,自言自语:“嘿!大半夜的,到桥底下干吗去?”额尔庆尼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那小狐狸精和她相好的看见我躲起来了?不行,我得过去瞧瞧。就这样,额尔庆尼怀着一颗愤怒的心悄悄地接近了银锭桥。
这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银锭桥下,两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喻培伦埋**,黄复生在他身后拉着电线。
额尔庆尼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缓缓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那小狐狸精。
额尔庆尼转身刚要离开,又一琢磨:不对呀,怎么拉上电线了?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要干吗呢?该不是……得,赶紧的!额尔庆尼慌慌张张地跑了,黑暗中脚下被石头绊着了,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额尔庆尼没敢耽搁,立刻到巡警部报了警。
额尔庆尼发出的响动引起了黄复生的注意,他低声对喻培伦说道:“不好,我们被人发现了。”
喻培伦听罢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仔细辨认着额尔庆尼远去的背影:“会是什么人呢?”
两人商议,先退到安全地带观察一下再说。没过多久,一队巡警向银锭桥包抄过来,他们只好快速撤离了。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潘文雅早就约好这天请黄复生为她拍照,然后由张幼林陪同游览京城的一些名胜古迹。当她如约来到守真照相馆的时候,张幼林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了。潘文雅带来好几套华丽的服饰,她不停地变换装束,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黄复生抓住美妙的瞬间及时按下快门,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张幼林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快拍完的时候,汪兆铭从后门进来,两人攀谈起来。
“兆铭兄,你听说了没有?昨儿个夜里,警察在什刹海银锭桥下搜出**来,好家伙,这些革命党可真够有胆儿的。”张幼林表面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还在犯嘀咕,他拿不准这是否就是眼前的这几个人所为。
汪兆铭佯装不知:“哦,我还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报上都登了,说是冲着摄政王来的,是朝廷内部的派系斗争。”
“何以见得呢?”汪兆铭饶有兴味。
“报上说,包**的报纸是洋文的,上面有伦敦的字样儿,涛贝勒和洵贝子刚从伦敦回来,有人怀疑是他们指使人干的,也有人怀疑是庆亲王想篡权……”
张幼林还没说完,喻培伦手里拿着报纸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报上的最新消息,凶手已经抓到了!”
“是什么人?”张幼林问。
喻培伦摇头:“没细说。”
潘文雅照完了,汪兆铭把他们送到铺子门口:“你们走好,张先生,欢迎你随时坐坐。”
送走了潘文雅和张幼林,趁着铺子里没有顾客,几个人又凑在了一起。黄复生低着头,声音低沉,还在重复已经说过好几遍的那些话:“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我应该趁巡警没到时将**和电线转移……”
喻培伦打断了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事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一些**和电线,你就别自责了。”
“是啊,看来朝廷得出了错误判断,还抓到了什么凶手,等到他们搞清楚了,我们早安全撤走了!”汪兆铭显得颇为兴奋,停顿了片刻,他坚定地说道,“现在我决定,这个计划重新进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培伦,你马上准备去东京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