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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林费了半天劲才找到这座破庙,他站在已经塌了一角的大殿外敲敲门:“左爷在吗?”
左爷正躺在草堆里辗转反侧,他没好气地说:“还他妈活着呢。”
“吱咯”一声,张幼林推开虚掩着的半扇破门进来,他走近草堆:“左爷,还记得我吗?”
左爷扭过脸,仔细看了看:“你是……张幼林?”
张幼林撩开长衫坐在左爷身旁:“是我,二十多年没见了,快认不出来了吧?”
左爷的脸一变:“姓张的,咱俩的事儿没完,有能耐你就把我打死,要不等我缓上来,我要你的命!”
看着眼前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左爷,张幼林不禁心生怜悯,他缓缓地说道:“算啦,左爷,你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姓张的,我知道,明面儿上我是斗不过你,我承认,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张幼林家大业大活在明处,我呢,贱命一条,活在暗处,你等着,不定什么时候落到我手里。”
张幼林不屑地一笑:“好啊,我等着,就怕你这辈子没机会了,老胳膊老腿儿的,还打打杀杀,也不怕小辈儿人笑话?”
“张幼林,你来就是想恶心我?”
张幼林摇摇头:“我可没那闲工夫,你让人打了,这和荣宝斋的人有关系,虽然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是我对下面管教不严,还请你多担待。”
左爷冷笑一声:“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张幼林依旧心平气和:“左爷,我又没打算和你交朋友,犯不上假慈悲,明说吧,你这个人这辈子净干坏事了,所以无儿无女,老了也吃不上饭,病了也没人管,照这么下去,在你有生之年还要干坏事,不知什么人要倒霉,因此,我得想个办法……”
左爷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找人做了我?”
“那可不值当,你还没康小八那两下子,为你犯不上下这么大功夫。”张幼林打开带来的布包,“这里有两百块银圆,足够你置个家,做个小买卖了。左爷,要是从今往后你不用再为过日子担心,是不是就可以不干坏事了?”
张幼林的举动大大出乎左爷的意料之外,他拿起布包,看着张幼林:“这是……给我的?”
张幼林站起身:“是给你的,我想跟你买样东西。”
“买什么?”
“买你的坏心眼儿,没了它,你就会好好过日子,做个守法的人,永远不再害人。”
张幼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左爷抱着装钱的布包愣在那里,半晌,他号啕大哭起来。左爷心里清楚,他活了六十多年,坏事做绝,没想到张幼林居然……左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反省自己,他的眼泪像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
罗振玉正在书房里伏案写作,用人轻轻地推门进来:“老爷,荣宝斋王二掌柜的在外头候着您呢。”
罗振玉头也没抬:“他有事儿吗?”
“说是您托他打听的石涛的画有着落了。”
“让他等着。”
用人退下了,罗振玉又写了几行字,把笔放下,站起身到书架上翻书。不大一会儿,用人又进来:“老爷,王二掌柜的说,事情紧急,他等不起,老爷是否允许他来书房见您?”
罗振玉皱了皱眉头:“既然这样,那就让他进来吧。”
王仁山进来,先给罗振玉道歉:“对不住,罗先生,打搅您了。”
“不打搅,你请坐吧。”
二人落座,王仁山显得颇为神秘:“苏州那边儿的消息,您听说了吗?”
罗振玉一头雾水:“什么消息?”
王仁山故作惊讶:“这么大的事儿,您会没听说?”
“我这些日子净顾着在家里闭门看书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在苏州,有一家人翻盖旧宅子,发现了石涛的两幅山水画。”
罗振玉半信半疑:“真的?”
“您瞧,我这么大人了,还能蒙您?”
“这两幅画……有说头吗?”
“有啊,书上都有记载啊。”
罗振玉还是半信半疑:“真能想什么就来什么?”他摇摇头,“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您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再去问问别的买主儿,盯着这画的人可不少呢。”王仁山起身要走。
“先别忙着走,这样吧,你让卖主先把画拿来看看。”
“您的意思是,要看着是真迹,您就留下了?”
“那当然。”罗振玉说得很肯定。
“得,那我就打电报,让苏州来人。”
王仁山走后不久,罗振玉写累了,他从书房出来,到院子里活动筋骨,见石桌上放着新来的报纸和几封信,他拿起信看了看信封,没拆,又扔到桌子上,随手翻开了报纸。罗振玉立刻被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吸引住了:《翻盖旧宅惊现石涛精品,震动画坛》。他聚精会神地读完了,不禁喜形于色:看来,真有这回事,不行,得抓紧!用人端着茶碗过来,罗振玉吩咐:“你赶紧去趟荣宝斋,告诉王二掌柜的,石涛的画,让他盯住了。”
用人迷惑不解:“王二掌柜的不是刚走吗?”
罗振玉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你去你就去吧,哪儿那么啰唆。”
下午五点,老安把汽车开到了荣宝斋的门口,张喜儿陪着张幼林从铺子里出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东家,我上次说的那件事您考虑得怎么样?”
张幼林站住:“你已经和我提过几次了,我也考虑过,这样吧,这个掌柜的你实在不愿干我也就不勉强了,今后你在荣宝斋无论干什么,你的待遇都不变。”
“那就多谢东家了,我会尽心尽力的。”
“你说,如果让王仁山当掌柜的会怎么样?”
张喜儿点头:“我看可以,仁山的脑子活泛,点子多,在外边办事儿也有礼有面儿,倒是个当掌柜的料,就是有一样儿,他胆子忒大,不看紧点儿就容易捅娄子。”
“那就让仁山试试吧,也许他能让荣宝斋走出困境。”说完,张幼林坐上汽车去了翠喜楼。
翠喜楼的包间里,罗振玉新近收藏的两幅石涛的山水画悬挂在西墙上,溥心畲、贝子爷、金毅楠、辜鸿铭、张伯驹等一些书画界和社会名流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张大千和王仁山也在,两人站在墙角,不时地窃窃私语。
张幼林推门进来,双手抱拳:“罗先生,对不住,车坏在半道儿上了,捣鼓了半天才修好。”
罗振玉还礼:“不迟,不迟。”
张幼林和在场的人点头致意,王仁山走过来:“东家,您来啦?”
张幼林有些意外:“哦,你也在?”
罗振玉笑着说:“这两幅画,还是你们王掌柜的帮我张罗的呢。”
“噢,我先看看画。”张幼林说着,随手把帽子放在了衣帽架上。
堂倌已经上菜了,众宾客还在围着画不住地称赞,只有张大千坐到了桌子旁,他早就饿了,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两眼发直,又不能动筷子,只好充满渴望地看着罗振玉。
罗振玉读懂了张大千的眼神,他招呼大家:“各位,各位,请先入席,填饱了肚子,再接着观赏。”
众客人入座,金毅楠感叹道:“真乃惊世之作,笔墨传神,非石涛无人能为呀!”
一位头戴瓜皮小帽、留着辫子的老先生对张幼林说:“我一直认为,用毛笔书写和绘画是非常困难的,好像也难以准确,但是一旦掌握了它,你就能够得心应手,创造出美妙优雅的书画来,而用西方坚硬的钢笔是无法获得这种效果的。”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大教授、国学大师辜鸿铭先生,辜先生是个旷世奇才,他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亚等九种语言,曾经获得过十三个博士学位,号称“狂儒”。
张幼林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辜鸿铭又对罗振玉说道:“罗先生,你的运气太好了!”
罗振玉显得有些陶醉:“哪里哪里,我也没想到,石涛的这两幅山水居然与我先前所藏的八大山人的屏条,尺寸完全相同,此种翰墨因缘,实乃天赐啊!”
王仁山不动声色,仿佛罗振玉的话一句都没听见,张大千则抑制不住想笑,他口里的吃食差点儿喷出来。看到这两个人的表现,张幼林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不过,他还不能立刻就下判断,他还需要另外的旁证。张幼林开始仔细倾听客人们的议论。
“我的天,三千现大洋?也只有罗兄这样实力雄厚的收藏家才有此魄力!像我们这些早先吃铁杆庄稼的是不成喽,比叫花子强不到哪儿去啦。”没落的贝子爷只盯在了钱上,似乎从他的话里听不出对画的真伪的判断;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贝子爷有意绕开了。
“哪里,哪里。”罗振玉谦虚地摇摇头,他指着一位衣着讲究、风度翩翩的年轻客人,“这位是张镇芳的公子张伯驹先生。”
张伯驹是著名的收藏家,也是民国时期的四大公子之一,他儒雅地向各位点头致意。
辜鸿铭琢磨了一下,问罗振玉:“张镇芳,是那个当过天津道、盐运使的张镇芳吗?”
“没错,他还做过直隶总督,现在是盐业银行的董事长,所以,张公子实力比我雄厚多了,也就是他得着消息晚了,否则这画也到不了我手里。”罗振玉在心里再一次庆幸自己运气好。
张伯驹欠欠身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命中是罗先生您的东西,那别人谁也觊觎不得,反之,您即使得到了也会失去。”
席间,溥心畲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墙上的两幅画,他不时抬起头来看画两眼,又看看张伯驹,脸上充满了疑问。
张伯驹则面无表情,一直沉默不语。
席散人去,张幼林和溥心畲并排走在最后,张幼林问:“溥兄,你对这两幅画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