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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走呢。”
李云龙怒道:“老丁,你他娘的咋拿老子的床单擦手?”
丁伟笑道:“都要走了,还管他妈的什么床单?”
孔捷走进屋说:“看样子刘院长发火了。”
李云龙说:“这我有经验,他发火时你就一声不吭,显得很沉痛就行,一会儿就过去。抗战那会儿他训过我几次,每次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天傍晚,军事学院出现了新鲜景象,三个少将按个子大小排成单列纵队,以整齐的跑步动作穿过校园,跑进了院长的小楼,锃亮的牛皮将官靴在校园的水泥小路上踏出一阵阵节奏分明的声音,全学院的教员、学员都伸长脖子看了回难得的西洋景。刘伯承身穿元帅服站在窗前,肩章上硕大的金色国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在元帅的赫赫威严下,三个少将的气势仿佛立刻矮了半截,他们以标准的队列姿态站得笔直,哪怕是最挑剔的队列教官也不可能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元帅背着手走到三个少将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少有的温和口吻说:“我该按新条例点一下名,听好,李云龙少将。”
李云龙脚跟一碰,挺胸道:“到!”
“丁伟少将!”
“到!”
“孔捷少将!”
“到!”
“稍息!”元帅吩咐道。元帅面对着他们坐在写字台后的皮椅上,仿佛有些疲倦地用双手支住下巴,静静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请你们坦率地告诉我,你们三人是否都愿意回部队带兵而不愿在学院学习?都是老同志了,有话可以直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将军嘛,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什么好怕的。”
丁伟跨上一步说:“报告院长,我没什么好怕的,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明说吧,我不愿学习,愿意回部队,请院长批准。”
李云龙和孔捷也跨上一步齐声说:“我也愿意回部队。”
元帅温和地说:“好,痛快!我批准你们的要求,你们明天就可以动身。你们看,这三份鉴定我已经写好了,看看吧,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入档案带走吧。”
三个人狐疑地过去拿鉴定,心里却在琢磨:咋这么痛快?真有这好事?拿过鉴定一看,三个少将都愣住了。
李云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儿花,他使劲揉揉眼,鉴定上分明写着:
李云龙同志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学习期间,不服从命令,贪生怕死,于战斗中临阵脱逃。经学院党委讨论,组织结论为:逃兵。
三份鉴定除了名字不一样,内容一字不差。三个少将顿时都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骂他们祖宗八代可以,骂他们混账王八蛋也可以,要说他们是贪生怕死的逃兵可比掘了他们的祖坟还难受,这么多年的枪林弹雨,血流成河,咱什么时候眨过眼?死人堆里钻出来也有几次了,咱是那怕死的人吗?
“老师长,您……您这不是毁人吗?别人不了解我李云龙,难道您也不了解我?这二十多年了,我啥时候怕过死?啥时候当过逃兵?”李云龙喊道。
丁伟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二话不说,几把就把鉴定撕得粉碎,眼睛瞪着元帅,胸膛起伏着,呼呼地喘着粗气。
孔捷突然流下两滴眼泪,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说:“师长,这鉴定我不要,您要是非把它放进我档案里我也没别的办法,我就照自己脑袋放一枪,要我死可以,侮辱我可不行。”
元帅静静地听完他们的申诉,只说了一句:“哦,你们觉得冤?”
“冤,太冤了,简直是千古奇冤!”李云龙愤愤地说。
元帅和善的脸一变,变得冷峻、严厉,他喝道:“听我口令,立——正!”三个少将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我说你们不冤,因为你们确实在战斗中临阵脱逃。谁能否认这里不是战场?你们以为只有端着机枪冲锋才是战斗?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从战斗中退出,那么我给你们的鉴定就只能是逃兵,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丁伟少将,你以为把鉴定撕掉就完了?你就不是逃兵了?你这叫掩耳盗铃,我不怕麻烦,再写一份就是了。”
元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们,停顿了一下又说:“不错,你们是打过不少胜仗,也懂些战术。是不是以为这就够了?看来,我只能说你们是夜郎自大,或者叫坐井观天。红军时期,你们都是初级指挥员,没有指挥过大兵团作战,当时敌我双方的战术水平、机动能力、火器配备都比较原始,我们靠勇敢顽强、猛冲猛打,还可以奏效。抗战时期,我军基本上没搞过大兵团作战,本钱有限嘛。三年的解放战争,我军才真正进行了大兵团作战,你们都是参与者,也都指挥过军师级建制。”
“我们打赢了,但如果认为我军赢得了一场战争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就自以为天下无敌,那是无知和愚蠢。赢得这场战争的原因有很多,我看,军事指挥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国民党政权太腐败了,是它自己打垮了自己,我们不过顺势推了它一把,加速了它的垮台。”
“丁伟,你在东北指挥过一个纵队,在四野部队中,你的纵队算是战斗力最强的,你想想看,若是除去其他因素,就纯军事而言,你的纵队和国民党74师一对一交交手,谁胜谁败恐怕很难说。你们三人在不同的战场上都和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交过手,他们将领的军事素养、指挥能力,他们军官和士兵的作战素质和顽强精神,你们恐怕都有领教。要叫我说,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政治因素要多于军事因素,国民党的失败,政治上是必然的,军事上却是偶然的。对于我军百战百胜,天下无敌的神话,身为一个普通士兵相信情有可原,身为一个将领也这么认为,就是百分之百的愚蠢。公正地说,我军的优势在于英勇顽强,有不怕吃苦连续作战的传统。我军劣势恐怕就多了,火力和机动能力极差,真正懂得现代化战争的将领极少,战术思想的陈旧与僵化,后勤保障能力薄弱,军官和士兵的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很低。”
“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对付国民党军尚且吃力,要对付美军,就差得远了,在朝鲜的长津湖之战,我军动用一个兵团近十个师轮番作战,平均每天动用四个整师和美军的陆战一师昼夜激战,结果怎么样?人家还是全建制突围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敌我伤亡比例高达1∶10!”
“同志哥,就你们那两下子,不学习行吗?我最讨厌的就是我军有些将领,动不动就以大老粗自居,以没文化为荣,侥幸打了几个胜仗,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不得了。哼,无知,愚昧。要我看,这样的人,别说授将军衔,授他个尉官军衔也不该。你有战功,曾经为人民作过很大贡献,人民不会忘记你,可以给你高出常人的生活待遇,给你颐养天年。但你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无知还不思进取,占着高位不能胜任,就会误国误军,到那时丢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军队的面子。”
三个少将脑门上都出汗了,元帅的话使他们如遭雷击,连最能狡辩的丁伟也哑口无言。
元帅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边继续训斥着:“我这个院长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很少和你们接触,但你们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这次授衔,李云龙和丁伟不满意,认为自己该授中将。孔捷呢,不过是讲义气,不跟着闹一下怕被老战友看不起,再说,也不愿在这里学习,想回部队当他的军长。”
“嗯,李云龙和丁伟的问题好办,不是嫌肩上一颗星少吗?我给你们加几颗,大校,四颗星,够了吗?告诉你们,给你们加颗将星我没这权力,可给你们降个级的权力我还有。想想吧,同志们,我们进行了22年的武装斗争,多少战友倒下了,他们跟人民要过待遇吗?少将还嫌小?本事不大,官瘾还不小,你们呀,能不能当好少将还很难说呢。李云龙,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给你个机械化兵团指挥一下。苏联T…34坦克和美国M…4型坦克的火力、装甲厚度、行驶速度分别是多少?坦克师的进攻队形和转入防御战术怎样实施?你说说看?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能得很吗?”
李云龙沮丧地说:“师长,您这一说,我咋觉得自己哪儿都不行啦?我李云龙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让人说三道四过,您别说了,让我好好学学吧,我就不信我李云龙是块榆木疙瘩,别人能学好我也能学好。”
“丁伟、孔捷,你们还走不走了?”元帅问。
“不走了,不走了。院长,我丁伟打仗没服过输。听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傻了,看样子,要不学点儿玩意儿,以后这仗就没法打啦。咱打仗没服过谁,学习也不能服谁。”骄横的丁伟也第一次低头了。
元帅注视着少将们说:“好吧,响鼓不用重槌敲,对于你们,我就不用再多说了。记住,这也是战场,我在淮海战役时对各纵队司令讲过,大家都摸摸裤裆,是不是个有卵子的男子汉,狭路相逢勇者胜,是男人就不能认输,向前冲,不能后退,不为别的,就因为你们是将军,是男子汉。”
“是!”三个少将挺胸大吼道,他们肩头的将星在闪闪发光。
〔第二十三章〕()
那年冬天,学院里放假,李云龙迫不及待地乘火车回家看儿子。儿子出世后,他还没见过呢。正赶上田雨也放假,夫妻总算团聚了。李云龙见了儿子很兴奋,他表达爱心总是很过火,先是用满脸又粗又硬的胡楂儿在儿子娇嫩的小脸上乱蹭,扎得儿子又哭又叫,他哪管这些,又把儿子举过头顶,像是举杠铃,数次之后,觉得意犹未尽,又把儿子往天上扔,扔得高高的,再接住继续扔,并且乐此不疲,吓得儿子哭声都变了。田雨怒不可遏,冲过来和他抢儿子,说他简直不是在疼儿子,而是在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