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因此我们只能说,不是蛇,也不是地,更不是夏娃,而是上帝自己,诱惑了人。
更何况,夏娃、蛇和地,还有那棵惹是生非的树,也都不过是上帝所造。上帝不把他们造出来,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来诱惑人,又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能构成对人的诱惑?可见,正是上帝亲自策划了这一切。他布置了现场,投放了诱饵,找来了帮凶,设定了程序,总之,他做好了一个个圈套,单等人去钻。
那么,上帝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究竟要干什么呢?
也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让人真正成其为人。
真正的人,就是有自我意识、能够自我发现和自我证明的人。这里的关键是,建立自我意识也好,自我发现和自我证明也好,都只能是人自己的事情,也只能由人自己去完成。也就是说,人必须自己发现自己是人,自己证明自己是人,上帝不能替代。但是,人又是或者被说成是上帝的创造物。作为上帝的宠物、赝品和附庸,他永远也不可能自我发现和自我证明,更遑论建立自我意识?
惟一办法,就是让人背叛上帝,背叛伊甸园。
然而,这真是谈何容易!上帝的怀抱何等温暖,伊甸园里的日子多么好过,人怎么舍得离开呢?没法子,只有赶。但是,要赶,也不容易。比方说,一只狗或一匹猫,在家里养熟了,你就赶它不出去。猫狗尚且如此,况乎人?再说,即使赶出去了,没过多久他自己又跑了回来,岂不白搭?到那时,你再想赶他走,就更不容易了。
显然,赶,或者说,一般的赶,是不行的,只有逼,逼得他非走不可,逼得他走了以后再也不能、不想、不敢,或者不好意思回来。
也就是说,必须让他有“负罪感”。
于是,上帝便预谋了伊甸园里的罪案。不过,罪案虽然是上帝的预谋,犯罪的却还必须是人自己。因为“犯罪”的目的,是建立自我意识,是人的自我发现和自我证明。所以,上帝只能引诱,不能教唆。甚至引诱,也不能公开。因为倘若公开引诱,就成了上帝叫人犯罪了。这就只能用种树养蛇来创造契机,用禁忌恐吓来变相引诱,也只能用蛇诱惑夏娃、夏娃诱惑亚当的方式,绕一个大弯子来“曲线救国”。
上帝到底不愧是上帝啊!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神机妙算:由泥土带来而又隐藏在人内心深处的“犯罪基因”,果然在沉睡中苏醒并外化为蛇,蛇果然去诱惑夏娃,夏娃果然作为一面镜子照亮了亚当的心,最后,人果然在伪装和转移为外部诱因的内心冲动驱使下犯了罪,并带着“负罪感”心甘情愿地离开了伊甸园。
也就是说,人终于背叛了上帝,终于因违抗上帝而自知其为人。
直到这时,上帝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直到这时,他的工作才算真正完成,才能彻底歇了自己的工,去过退休老人的闲适生活。从此,上帝的时代将让位于人的时代,人将成为这个新世界的主人。
所以,当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伊甸园时,上帝一定会用仁慈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并为他祈祷:去吧,孩子,祝你好运气!
或许有人要问: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这我可就回答不上来了。上面说的这些,也许都不过是神话吧!但有一点却是真的,这就是:人是通过人的自我发现和自我证明自知其为人,亦即通过自我意识的建立而真正成为人的。既然如此,人就必须终其一生,去不断地发现和证明自己。如果人不能自己为自己作主,不能自己对自己负责,不能自己去争取自由和幸福,却傻乎乎地等待着别的什么人来救赎,那可就真的“没救了”。
这,大概就是作为天启宗教的创世神话给我们的最重要的启示。
初冬的朝颜
? 止庵灯下随笔今年二月二日往访丽雅兄,携鹤西散文集《初冬的朝颜》归。我早知道这本书出版,不知怎么没有买到。记得从前读废名的《莫须有先生传》,其中提到“可爱的小朋友”,据说就是鹤西;废名还写过《跋〈落叶树〉》,也是关于鹤西之作;此外《骆驼草》里还收有他们两人的通信,所以我对鹤西这名字印象很深,但是他的文章却没有读过几篇。那天告辞出来,一路上边走边看。书的前半是《野菜集》,多数写在三十年代,笔意近乎古人作词,且是南宋婉约一脉;又有点儿像梁遇春,只是没有那般浓郁周折,安安静静一个少年书生样子,一字一句却都从锤炼得来。我想起废名在《谈新诗》中好像提起过这些文字,回家一查,果然有这样一段话:“此外程鹤西有一本薄薄的散文集,是真正的新文学,几位诗人都爱好,都是二十六年(按即1937年)前的事,到现在无处出版,所以‘不薄今人爱古人’,这句话也很不容易了。”
关于散文,我尝有“诗文有别”一说,鹤西之作应该算是上品的散文诗,怪不得废名要说“几位诗人都爱好”呢。我觉得这里真是文心相通,不由得好生喜欢。此书出版在一九九七年,算来距作者写作已有六十年了,就是废名也是隔着整整半个世纪在那儿太息。“初冬的朝颜”,出自日本的俳句,或许乃是一点生意,一种慰藉,但到底还是悲哀的;犹如一说“但愿人长久”,一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难道我们真的当它是两回事么。
书的后半才是《初冬的朝颜》,大约皆为近年所作随笔。还是给我安安静静的感觉,但不复是当年安静的忧伤,而是老人安静而平和的深思了。据书中所写推算,鹤西当已年过九旬,没想到废名“可爱的小朋友”这么老了。他也正写得非常好的老人文章,老而沉着,老而有趣,《追忆知堂先生》即为一例,末尾有云:“虽然涉世以来,也不是没有看到前后(或一度)判若两人的人和事,但仔细思索之后,多少都还能追溯到一些主客观的轨迹。惟独他的失足在我始终是一个不解之谜。最后,在百思莫解之余,我想到的竟是美国梭罗的话;‘奢华与舒适成了人类走向崇高的真正障碍’。而先生的生活,似乎又还够不上奢华,于是这一猜想也就只可供我自警了。”
我这些年来于出版周氏著作稍稍用心,顺便也就关注他的生平,只是不敢妄谈研究,因为好多地方不能懂得,却又好像无法绕过去,所以一向也没写过什么。这回看见鹤西的话,眼前为之一亮,实在佩服他说得如此干净实在。遂想起《论语》里孔子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本来意思已经完了,然而跟着他又找补一句“是知也”,敢是因为若没有“不知为不知”,“知之为知之”也就谈不上,所以要特地点明不成。孔子还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本是对己而言,然而对人正有如对己;不逾“知之”与“不知”的界限,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可以胸怀坦荡地对待了。我想鹤西是担得起古风可存这句话了罢。
当时时光已晚,次日早上打电话给丽雅兄,想要鹤西的地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位君子还是智者,我须得写信去问一声好才是。她说鹤西一定回信,而且他是爱写长信的。末了还叮嘱一句,要联系就赶快啊,他可是都九十二了。又过一天我约丽雅兄见面于“三联”,在三楼的咖啡厅里,匆匆写了一封短信,附带提到:我最心仪废名,从他的文字中早就熟悉您了,所以感觉很亲切。连同我的一本《如面谈》,一并麻烦她代我寄给鹤西。谁知晚上回到家里,母亲说赵丽雅来过电话:刚得到消息,鹤西在十天前已经去世。那一晚我良久不能入睡,把《初冬的朝颜》翻了又翻,觉得若有所失。可是我失去了什么呢?仿佛失之交臂,又仿佛连这也算不上。“初冬的朝颜”,不啻一个幻影。又想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的心情也只是惘然而已。
记韦君宜
? 许觉民
其人其事
在六十年代前,我知道韦君宜这个名字,她在编团中央办的《文艺学习》,但是我并不认识她。六十年代初,我工作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多次因故人事大变动,一九五七年社长冯雪峰被划上右派而下台,一九五九年,接任的社长王任叔(巴人)又因大谈“人情、人性”而被免职,因此这个“社长”的交椅就一直空着。一次在开会时周扬告诉我,作家出版社与中国戏剧出版社将合并于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可以加强领导力量。不久,作家协会调来了严文井、韦君宜、楼适夷几位,戏剧出版社来了孟超。上面决定由严文井任社长,韦君宜为第一副社长,其余再按顺序排列。此时我方才认识了韦君宜。
韦君宜的特点是除开会外,平时不大说话。她有一点异样之处便是一个人坐着会不停地自言自语,说什么因为并不发出声来,所以别人也不知道,看样子她一人说得很有滋味。说着忽而露出笑容,忽而又收去了笑容,接着两唇翕动不止。说不定她在准备什么腹稿,像演戏一样,先来一个彩排。这可能是一种习惯,不足为奇。
韦君宜一九五七年在作协时,为丁玲陈企霞的所谓“反党集团”事说过几句公道话,为此也被批了一通,差一点戴上帽子,以后因胡乔木的说情,免了戴帽,到农村去改造了一阵。自此后她沉默少语,遇事不敢决断。她从作协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时,带来作协下属的一些人一起来,其中有一个编辑,文化水平虽不高,却极有能量,实际上是一个隐性领导,韦君宜是很怕他的。有一次要出版杨朔写的一本《非洲游记》,封面设计是一群飞禽猛兽,画得不错,印好后那个隐性领导认为不好,说把非洲人民都认作是野兽,是对非洲人民的侮辱,必须撕去重印。他在韦君宜面前力主要重印,韦未置可否,把我找去,要我判断一下。我说,非洲的奇异兽类是非洲风景的一大特色,写的是游记,用来作封面是可以的。那个隐性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