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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呀,来,抿一口,这酒不错呢,二十多年的马提尼。”说着,她已经像个馋嘴猫一般,端起杯子就是一口。只见她闭上眼睛,将俊秀的眉头轻轻蹙起,一张又白又俏的脸蛋,很快就泛起一点桃红色,“唔!!真不错!”
看她陶醉的样子,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喝了一口,刚到嘴里,就全部都吐了出来,只觉得舌头又苦又辣,那酒也不知道什么怪味儿,冲得我头脑发昏,一点品味不到聂多情的那种快乐。她见我吐掉一口,满脸心疼,端起我的酒杯就是一口全干掉,咽到肚子里才对着我怒其不争的骂道,“这么好的酒,多少人一辈子都尝不到,你竟然往外吐!哎,罢罢罢,喊你喝酒,就是对牛弹琴。酒入愁肠愁更愁,我也不勉强你了。你就坐在一边喝茶吧。”
我耸耸肩,倒了一杯茶水,赶紧漱了漱口,饶是如此,依旧觉得嘴里都是苦味儿,真不明白爱酒之人的心理到底是什么,这么难喝的玩意儿,当成命根子一般。
聂多情就像馋嘴鼠掉进了油壶,没一会儿竟然一个人喝掉了半瓶,要不是我拉着她,她还要继续喝下去。
看她这样,我不禁奇道,“你怎么这么能喝?你是做什么的?”
聂多情红着脸对我笑了笑,“哎哟,以前是被师父逼着学喝酒,说是只有能喝酒,才能少被欺负,刚开始喝一趟吐一趟,恨透了这玩意儿,后来喝得多了,竟然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东西,现在啊,这玩意就是我的命了。一天没有它们,我都活不下去。哈哈哈!”聂多情说着,又大口大口的喝了一杯。
“师父??”
聂多情点点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时候不知道挨了师父多少打骂,大了以后,竟开始怀念那些每日练身段吊嗓子挨打的日子了。小的时候,师父可是连一口花雕都不许我们碰的,说是坏嗓子,后来呀,成了角儿了,又说身段啊嗓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抓住客人们的心,要陪酒陪玩,让人家心甘情愿的继续捧你……”
聂多情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舌头已经有些大了,我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一点点的猜测着她做过什么事,最终理出来,她可能是个唱戏的,便问道,“你学的是戏曲吗?”
聂多情果然点点头,“当年昆曲花旦,我可是红牌,谁不知道梨园里聂大老板的名头……”说着,她兴头来了,站起身来,抬起右臂,扬起左臂,转了一个漂亮的水袖,扬起嗓子便唱了起来: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唱着唱着,她扬起眉角,对着我一个媚眼,那一代名伶的模样,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不禁被她的嗓音震住了,我爸是安庆人,很喜欢戏曲,尤其喜欢家乡的黄梅戏和昆曲,这些桥段,都是从小我家里的录音机常常放的,我倒是还没有听到谁唱的有聂多情这样传神的,也有可能我只是听着卡带,从没有见识过伶人在台上顾盼生辉那种风情,因此一下子就被聂多情吸引住了。
聂多情见我迷醉的模样,哈哈哈笑了起来,“怎么样,好听吗?当年玄武,可是最喜欢这段懒画眉了。我再给你唱一段儿忒忒令。”说着,她又清了清嗓子: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
这一答是牡丹亭畔,
嵌雕栏芍药芽儿浅,
一丝丝垂杨线,
一丢丢榆荚钱。
线儿春甚金钱吊转~~”
还没唱完,她已经捂着脸坐下,哈哈笑了起来,“师父说的没错,喝酒坏嗓子,我这嗓子算是废了,好好的戏,唱成这个样子。要是被师父听到,只怕他老人家从坟包里都能钻出来拿板子打我。”
我看她这个样子,倒觉得有几分真性情,不由得对她渐渐产生了好感,“唱的挺好啊,我还没有听过谁唱得这么好听的。”
聂多情不敢置信的捧着脸,看着我笑了起来,“你可别逗我了,我这可是一百多年没开嗓子,词儿都忘得差不多了,你又不是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必糊弄我了。”
我的水杯,停在唇边,再也拿捏不住半分,“你……你说什么……一百多年没、没开嗓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玄武的从前()
聂多情嗤嗤一笑,“怎么了?吓到了?我以为你都敢跟鬼签阴阳通婚书,听到这个不会怎么样呢。”
我往后退了退,“那你……你是人还是鬼?”
聂多情笑着对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盘子,又把手伸到我的手掌之中,“你自己摸摸咯。”我感觉到她手心里传来一股温温的触觉。若是死人,是不会有这种温度的。
“那……那你怎么会活了一百多年?”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聂多情无所谓的又喝了一口,“这个你应该去问玄武。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他……他也是活了很久、很久了,是吧?”我对着聂多情问道。
聂多情撩了撩眼皮,“你又不是猜不出来,何必问我。”
聂多情大概是方才唱的起兴了,这会子捏着嗓子,翘起兰花指,又哼哼唧唧的哼唱起来。我站起身来,“除了你、玄武,还有谁是活了很久的人?对了。还有玄玄……玄玄是玄武和谁生的?他的母亲呢?”
聂多情一把将我按倒,“你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了。何必那么激动?我慢慢给你说就是,不过你下次再遇到玄武,可要装出不知道的样子,要不他一定要怪我多话。”
我又浑浑噩噩的坐回椅子上,聂多情抠着自己手指头上那些指甲油,似乎在想要从哪里跟我说起,又似乎在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转眼一百多年都过去了,以前那些觉得会在记住一辈子两辈子的事情,现在竟然也记不起来了……玄武。玄武这个人。我认识他一百多年了,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聂多情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跟我说起了百年之前的那一场黄粱梦般的经历。
聂多情的这个名字,是成了角儿以后用的艺名,她从小被人扔到了戏班子门口,姓甚名谁,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嗓子好,身段好,悟性又高,梨园的师父倒是很喜欢她,随口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凤儿,一直用到了十六七岁。
直到第一次登台,以女儿身扮演崔莺莺的那一出《牡丹亭》,因为眉目顾盼留情,一炮而红,一时间有无数有钱的公子哥儿来捧她。这些公子哥儿,捧角也就和在胡同里捧婊子一样,只不过是为个面子,为了睡觉。
但是凤儿不愿意担着名伶的名头,最后做了暗娼,因此得罪了不少当时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奇怪的人出现了,花了大把的银钱捧场,却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就连凤儿的师父都奇怪,这是什么人在背后这样肯为凤儿花价钱。直到凤儿唱出了名堂,再不必为那些纨绔子弟们所戏弄之后,这个一直在幕后捧着凤儿的人终于现身了,凤儿见到这个人,有些惊讶,因为他是个断腿人,是由人用一乘小轿抬过来的。
我轻轻笑了笑,“这个捧你的人,是玄武吧?”
聂多情淡淡笑笑,“你连他只有一条腿都知道了,看来他对你挺亲近。他那条腿的秘密,这些年,几乎已经没人知道了。
没错,这个把我捧起来的人,就是玄武。当时我们看到他来,都很震惊,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一个断了腿的公子哥儿,偏生又长得那样漂亮,还好这一口,他呀,当时可是比我还要火。我每隔十天开一堂戏,戏票早早的就被抢光,很多贵妇小姐们,根本不是为了来看我唱戏,而是为了看看那个断腿公子……传说这个公子,无人知道他的背景,也无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他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就挥金如土,家住豪宅,却并无女主人……每一句传言传出来,都让他更加的神秘,更加的吸引人……”
聂多情说着说着,已经趴到了桌上,满眼都是笑意,好像时间已经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个梨园,她在台上唱,玄武在台下看,而四周,都是看戏的观众,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玄武在我的戏台子下看戏,一看就是一年,这一年中,他出了戏班子所有的置装费、道具费、甚至连茶水饭食都包了,众人都知道他在捧我,但是却没有人知道,我连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上过。直到第二年,他再出现在戏台下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襁褓……那孩子不过未满月的年纪,他就把他抱出来听戏,你说是不是奇闻?”聂多情笑道。
“襁褓?”我越发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襁褓中的孩子,难道是……玄玄?”
聂多情点点头,笑了笑,“这孩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一点样子也没有变。”
聂多情喝的多了,说话也越来越不顺畅,可是我的头却重了起来,好像被几百斤的大石头压着一般,剧痛无比,聂多情、玄武、玄玄……他们竟然都是在这是存活了一百多年的人物!“玄玄……这么多年了,玄玄怎么也不长大呢?”
我颤着声音问道。
“我们的年龄,都停留在,服用……服用……”聂多情说着说着,已经完完全全的睡着了,我推了她两把,知道快把她推得掉下桌子了,也没见她有任何动静,不由相信她是真的醉倒了。吗团刚号。
他们服用了什么?能够留住青春的容貌,又能这么多年长生不死?我感觉一切都好像是个梦一般,可是看着眼前的聂多情,她就活生生的趴在我面前,让我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她既然一百多年前就认识玄武,那她一定也知道冯书桥的生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再也不敢怠慢这个女人,对着服务员喊道,“服务员,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