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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宁忙道:“是。”
众人都在观察老太君的脸色,见她如此生气,不免也都有些好奇,就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矮几上的字。
这一看,众人表情各异。
孙氏一瞬间就沉下脸来。
二夫人和三太太则是好整以暇的摆弄起袖口和衣摆上的花纹,就仿佛没看见一般。
姐妹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唯独六小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嘟囔道:“这就是你的字,怎么比狗爬还不如。”
二夫人闻声,就极为威严的看了过去,将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六小姐唬了一跳,当即就噤了声。
老太君将那一摞子纸张都抱在了膝头,将秦宜宁写的字与秦慧宁写的放在一处,对比更加明显了。
她到底还记恨孙氏胆敢与秦槐远吵一架就回娘家的事,不免出言责怪。
“孙氏,你也该好生督促宜姐儿的功课,你看她写的像是什么样子!放一只蟑螂墨汁里滚一圈儿都比她爬的工整!可惜了这么多纸墨!”
孙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的瞪了垂眸不语的秦宜宁一眼,却也不服气老太君,竟直接了当的道:
“老太君这话没道理,她才回来几天,就是字儿不好也怪不得是我教的不好啊,我倒是有心教导,奈何老天不给我们母女团聚的缘分!”暗指是因为秦槐远开罪了人才让他们母女分离的。
老太君气了个倒仰!
这么一想,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那个叫余香的家生子来告状时,她在气头上也曾经口不择言的训斥过秦宜宁。当时秦宜宁可是有礼的应下,维护了老太君和孙氏体面的。
如今做母亲的敢当面就这么顶嘴,竟还不如个丫头片子处事豁达。
眼见着屋内的气氛冷了下来,一旁服侍的秦嬷嬷看了看秦宜宁和秦慧宁上交的纸张,适时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老太君罚两位姑娘将《孝经》抄写十遍,这会子两位姑娘都交上来了,不如点一点数目?”玩笑似的补充道:“瞧瞧哪位讨巧,少写了一遍两遍的。”
老太君也不愿意事情闹的太难堪,就顺了秦嬷嬷的意思,白了孙氏一眼,懒洋洋的道:“那就点一点。”
秦嬷嬷行事谨慎稳重,自来不是个随意挑拨是非之人,屋内众人都知道,秦嬷嬷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圆滑的引开各人的注意,免得老太君因为方才孙氏的话而尴尬。
孙氏见秦嬷嬷带着吉祥、如意点数,得意的一笑,像打赢了一场胜仗似的,心里爽快无比的施施然坐了下来。
可秦慧宁却是不同。
别看她从前在老太君跟前最得宠,秦嬷嬷这个老奴却从来对她都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行事时时刻刻都叫人挑不出错处,却不肯与她亲近半分。
她自小学习诗书,哪里会是偷奸耍滑之人?根本不可能会暗中少写一遍来偷懒。那种行为小孩子都不屑一顾。秦嬷嬷这样怀疑秦宜宁也就罢了,还带上她,真真是将人侮辱到了极点。
“回老太君,奴婢们数好了。”吉祥将纸重新摆好,眼神晦涩不明的悄悄地看了一眼秦宜宁。
“老太君,奴婢与如意、秦嬷嬷一同数过,慧宁姑娘抄写了十遍,四小姐……抄写了三十遍。”
众人闻言,目光都放在了矮几上那两摞明显厚度不同的纸上。
其实两摞纸高度不同人人都看得到,但是老太君方才并未在意,旁人看不清秦宜宁纸上的字都是什么大小,也只当她字写的不好,大小不一,浪费了一些纸罢了。
谁能想得到,罚抄写而已,老太君要求抄十遍,她竟会抄写了三十遍?!
老太君惊讶的将秦宜宁上交的《孝经》翻了翻,虽然字迹从头到尾都丑的如同狗爬,但可以看得出,每一张纸上都没有墨污的痕迹。字难看归难看,态度确是极为认真的。
老太君笑着问:“宜姐儿,我只罚了十遍,你怎会抄写了三十遍呢?”
“是啊,我也正是疑问。”秦慧宁也道:“我可是知道,你这些天上午要与姐妹们一同和詹嬷嬷学习,下午还要去念书,咱们的时间一样紧张,你怎会比我多抄了二十遍呢?”
秦慧宁说罢了掩着口笑。
老太君是单纯的疑问,可秦慧宁却暗指秦宜宁的抄写或许作了弊,这却是人人都听得出的。
六小姐配合的笑了起来。
七小姐和八小姐暗自生气,瞪了秦慧宁好几眼。
就连孙氏,看着秦慧宁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起来。
孙氏心里不悦。
经过了几天的时间冷静了头脑,秦慧宁针对秦宜宁,也并不难看出来,可这是在老太君屋里,当着二房和三房的面,长房如今就只有秦宜宁和秦慧宁两个,秦慧宁却这般行事,着实是不将长房的体面放在眼里!
秦宜宁羞涩的红了脸,微微垂头绞着手指,她今日梳的是随云常髻,低头时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配合着她站立时娇弱的身姿,模样秀气好看的像是天鹅,让人瞧着心头便止不住的怜惜。
就连声音也有些怯怯的,明显是不好意思的道:“回老太君,孙女起初也不知写了这么多遍,因那日的事,让老太君动了气,着实是不孝,每抄写一个字孙女都在反思自己,后来不知不觉就投入进去了,到最后竟也没在意抄写了多少次。还是昨儿晚上,孙女的婢女整理时才发现抄写了四十多遍。来之前拿去了那些写的实在太丑的,才剩下了这些。”
说到此处,秦宜宁飞快的看了老太君一眼,脸更红了,“老太君,孙女自小也没念过书,叫我上山砍柴、打猎、捡草药我在行,叫我写字,真真是为难,就是给狗栓一块玉米饼子都比我写的好,这两天浪费了不少笔墨,我自个儿都可惜那些白纸。”
“噗呲——!”
秦宜宁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声喷笑。
循声望去,却见老太君已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君虽有时偏心,处事时喜欢弄一些事儿,可人却是出身大家教养良好的,身边的人多少年了也没见过老太君这般笑法,回想秦宜宁方才的话,也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和谐到仿佛过了年。
“你这孩子!过来,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君一边揩掉笑出的眼泪,一边拉过秦宜宁的手拍了拍:“哪里就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了?你是没条件去念书,不然不会比你姐妹们写的差!难为你认真的反思自己,竟写了四十多遍?怪道我瞧着你这两天都有黑眼圈儿了。”
“绿娟。”老太君转回头去看秦嬷嬷。
秦嬷嬷满脸是笑的给老太君行礼:“奴婢在。”
“你回头吩咐厨房,每日给四小姐送燕儿窝粥用,我瞧着宜姐儿的身子也太瘦弱了,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这些年她吃的苦多,该好生补一补。”
“是。奴婢一定嘱咐下去。”
秦宜宁这会子的脸已经不那么红了,却在听到老太君说送燕儿窝粥给她时,受宠若惊的抬眸看着老太君。
她一双杏眼含着一层蒙蒙的水雾,眼神纯澈剔透的宛若宝石,无端端就叫人联想到刚出生的小奶猫,软乎乎的让人想搂在怀里顺顺毛。
老太君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将秦宜宁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别急,往后跟着你师父好生学,字慢慢就好了,你也不必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少了什么,再也不许自比狗了。知道吗?”话虽如此说,可想起方才那句“给狗拴块玉米饼子”的话,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秦宜宁靠在老太君怀里,鼻端满是老年人特有的气息加上脂粉香和烟丝气,无端端的让人心里发暖,她禁不住笑弯了眼,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质量不够数量凑”的策略真的可行,也不枉费她抄的手快断掉。
天知道方才她“羞涩”时废了多大力气才把脸憋红……
众人望着老太君搂着秦宜宁的画面,眼窝浅的如三小姐、八小姐,都已经禁不住红了眼眶。
方才秦宜宁的话,难免勾起众人对她身世的记忆。
就连孙氏、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禁不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对于一个自小孤苦的孩子,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谁还能苛责她一握笔就写的好字呢?何况这孩子还是那么个实诚人。
孙氏方才对于秦宜宁害她丢脸的不满,此时已经完全被怜惜取代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秦慧宁差一点咬碎了满口银牙!
想不到秦嬷嬷随便的一句话,竟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老太君会对这人朗声大笑?
老太君还搂着秦宜宁,还说秦宜宁身子弱,要每天吃燕窝!
燕窝她以前都不是每天吃,这野人揍人的时候拳头硬的像石头,力气大的像头牛,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身子弱的!
感情她这一顿打算是完全白挨了,因为大家都已经忘了!
秦慧宁面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眼睛却刀子一般直扎着秦宜宁。果真是心机狡诈之辈,装可怜,扮演丑角儿,为了讨老太君的喜欢她竟无所不用其极!简直不要脸!
秦慧宁在心里大骂秦宜宁,面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
孙氏一回头的功夫,正将秦慧宁的僵硬看在眼里,她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看得出秦慧宁对秦宜宁的排斥,也看得出秦慧宁的不安,更理解她不安的由来。
做母亲的,除了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她也是要认了秦宜宁的,这两天仔细消化了定国公夫人的话,孙氏就只当自己又生了一个女儿罢了。
难道她若是再养个女儿,秦慧宁还会这样不成?
孙氏越想越多,脸色也越来越沉。
秦慧宁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注意到孙氏和其他人的脸色,只当自己依旧如往常那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