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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哼着即兴编唱的歌儿绕去第二排的时候,天已经黑沉下来,园子里传来了狗吠。
“一两银子买不了田地,买一块手帕送姑娘哟,二两银子买不了鱼塘,买一盒胭脂送娇娘喂,三两银子买不了山川,买一只镯子套新娘哎……咕!”唱着唱着,肚子饿了。
顾玉犰吞了一口口水,将帕子一扔,大摇大摆地往香洲走去。
他的挥金居里不摆膳,要吃饭都是去香洲,今次也不例外,只走着走着,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三排格子旁怎么多了一个大花瓶,还灰不溜秋的?是虾米东东?
“四两银子买不了……”
他负着手走过去,想摸摸那个来历不明的花瓶,却猛地发现那花瓶会动。
不但会动,还笨拙地转过了身。
“哇啊,你是什么妖怪?是花瓶成了精么?”
他一蹿三尺高,以绝影神行的速度倒退了十来步。
幸好是扶住了身边的假山石才没被吓得跌倒。
“儿啊,是我,我是你娘。”
沉闷的声音从“花瓶”里传出来,一截布满灰尘的竹席随着声音剥落。
月光下,露出一个亮晶晶的光头,站在顾玉犰面前泪水盈盈的人儿,居然是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尼姑。而且,这尼姑还很不要脸地自称为他的娘。
这太诡异了。
顾三公子被吓着了,一张玉脸立马就变成了青椒绿。
“刺客,哇哇,有刺客!”他怪叫起来,却并不急着逃走,而是转身寻了个最值钱的多宝格往屋里拖。这奇怪举动,倒把慧恩堵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钱比命还重要么?这孩子魔障了?
“儿啊,我是你娘,不是刺客!”他的破锣嗓门吓得慧恩小腿打颤,她慌慌张张地奔上前,要捂住他的嘴,哪知顾玉犰很快就改了口。
“抓贼啊,有贼啊!快来人啊!”
显然,他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于是认子失败。
慧恩借着月色,看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小儿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而顾玉犰却手脚并用地抱着一坨玉麒麟,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挪。
慧恩一脸母爱的迎了上去。
顾玉犰却由于紧张过度,用力过猛,一头栽在地上,额头磕出个好大的包。
慧恩心疼之极,刚要伸手扶他,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狗叫声,接着,一串火把、灯笼组成的人马蜂拥而至,径将整个院子都包围起来。
“滚,滚开!”顾玉犰又痛又怕,梗起脖子大叫道,“来人,有贼啊,来抓贼啊!”
聒噪得和一只乌鸦没区别。
流雪与众位丫鬟听到顾玉犰的声,心道要糟。
这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三公子的面行窃。
卫天真先打了个唿哨,原本跟他着追踪顾玉麟与慕丞雪的几名好手越众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跟着,老家管带着几十个护院紧赶慢赶,将原本就水泄不通的院落又箍上了一道人墙,这下好,里边的人插翅也难飞了。
流雪拍拍胸口,这样才算是松了口气。
慧恩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顿时心急如焚,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和顾玉犰解释。
顾玉犰做了十几年的顾三公子,早已打心底认定自己是要继丞顾家香火的,哪能轻易接受个老尼姑作娘亲,他瞧这慧恩纤纤弱弱的,一副风吹了就要倒的样子,又见院子外头来了那么多帮手,老鼠胆子陡地就变成了老虎胆子,突然间就不怕了。
慧恩只单枪匹马一个人,没援手没后着,似乎不难对付。
顾玉犰那颗怕死的心莫名镇定下来。
“这位师太,你一大把年纪,跑不动也走不快,这又何必呢?钱财身外物,就算拿去了金山银山对你也没用啊……”他挪了挪步子,依旧挡在最值钱的古董旁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慧恩痛苦纠缠的视线,他挺起了胸膛一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绝然——挥金居里这些宝贝都是他煞费苦心淘出来的,每一件都含着他的心血,不管是丢了哪一件他都会感到肉疼万分,顾玉犰根本就没打算以身试险与“歹徒”搏斗,他只想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这个好像不难。
他在试图说服她。
慧恩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再怎么说,顾玉犰也是堂堂皇族血脉,要什么样的金银器玩会没有?若不是踞在九天凤阙之上那个贱人作祟,她的孩子会在这铜臭堆里长大?一时之间,她满心满腹之有恨意,倒将顾老爷付出的牺牲完全忘在了脑后。她忘了,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他们母子,顾家也不至于百年无仕,沦落至此……
“玉犰,我真是你娘,是你的生身母亲。”
“胡说八道!我娘才不像你这般一脸穷酸相。”
顾家并没有让顾玉犰知道慧恩师太的所在,他就连碧水庵他也没去过。
慧恩之于顾玉犰,是完全陌生的。
而这时,守在院子外的杜州却在迷离的夜色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碧水庵?这香味,应该是出自碧水庵的!”碧水庵是顾家的家庵,也就是说,那个从描金居潜入挥金居的人,很可能不是什么贼人。但既然不是贼人,那她又是该为何而来?
顾玉麟喜欢折腾女子的小玩意,慕丞雪首饰之乱,几个贴身丫鬟都没法描述,描金居里到底有没有丢东西,她们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如果是普通小贼,偷了东西得了好处,还不早早开溜?何至于狮子大开口,向顾玉犰的挥金居下手么?
双禧园里一众管家护院也都十分不解,各人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却只瞧得见黑灯瞎火。
“说吧,你偷了什么?”顾玉犰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我没偷,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是我在十几年前就埋下的。”慧恩瞪着他,满眼恨意。
取走的是当年埋在描金居下的灵凤头面。
顾玉麟与慕丞雪只把灵凤钗带在了身边,那套头面还是依样掩埋,因为事发突然,他们也未曾想到这套头面的主人会在这个时候现身。
“十几年前?”
顾玉犰压根不相信她。
十几年前,这描金居还没建成呢。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上前一步。
其实他已瞧得分明。
慧恩纤瘦的身形之下藏不下大物件,她怀里护着的东西很突兀,也很明显……像是一个盒子。
而此际,卫天真看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已妥当就位,不觉抬臂做了个手势。
“动手!”
一声令下,六七条黑影同时向慧恩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之中一道金光划过,一支冰冷的簪子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顾玉犰喉咙。顾玉犰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存侥幸地踏前一步,恰恰给了她一个逃走的机会。
她不得不狠下心来以他为质,哪怕她明知他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冰冷的利器压在喉管上,顾玉犰蓦地大叫起来:“娘,娘……”
他口中的“娘”,永远也不可能是她,佟出云那个贱人,竟然抢走了她的儿子!
慧恩想起那远在王府的长子,一股狠意涌上心头,恨,恨得刻骨铭心!
原来佟出云与宫里那位并无区别,她同样夺走了她的所有!
她守着古佛青灯十几年,却忘了,自己也曾在无形之中,害了佟氏赖以托付终身的夫君。
“都给我退下!否则,我就让他血溅当场!”
簪尾压入皮肉,沁出一片鲜血,顾玉犰吃痛,终是没出息的大哭起来。
她阴沉着脸,反剪住他的双手。她在碧水庵里做了十几年的粗活,力气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人群从中间分开,她冷冷地看向站在人群尽头——
“备马,我要去誉王府!”
……
誉王府里那个才是她的儿子,这个胆小怕事的二楞子不过是她扔在这园子里的一块烂肉。
只要能找回当年寄放在慕丞雪那儿的灵凤钗,只要能解开灵凤钗里的机关,一切便能浮出水面,十几年来的屈辱与仇恨,也将一剑得报。
作者有话要说:
☆、错旨金缘
慕丞雪没等到慕从知回来,便跟在朱钽和顾玉麟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府。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钻狗洞,其实,她也是拒绝的。
不过相公钻,皇上也钻,她到底不能幸免,却不曾想,到了誉王府,他们三个还要再钻一遍。
问题——
为什么上至官邸别院,下至平民百姓的弹丸之地,都会有狗洞这种神奇的存在呢?
折腾了将近个一时辰,三人才站在了誉王府雪白的高墙前。
慕丞雪满心感慨。
这誉王府,她小时候和朱钽就只来过一次,当时的情形已然记不清了。
如今再次莅临,心中惊异自然是多于感慨的,她完全没想到朱钽要带她来的地方会是这儿。
誉王朱镕,与他们好像没什么关系。誉王的生母是向太妃,既然向太妃死了,年幼的誉王也就失了倚仗,皇太娘娘不待见他,便随便赐了座府邸那么养着,他从小到大几乎足不出户。
“这琉璃瓦挺贵的,一两金子一块,想买还买不到。”
朱钽站在墙下一脸感慨,却顾玉麟蹲在墙边一脸陶醉,分明是要抢几片瓦回去的意思。
这誉王府还挺奢侈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若不是顾玉麟提醒,慕丞雪想也想不到。
不过……太后娘娘既然视向太妃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为什么还要对人家的儿子那么好?
一两金子一块瓦啊,赶紧数数有没有一万块,赶明儿叫人拆了去抵户部的债。
慕丞雪和顾玉麟在一起久了,三句不离金银财帛,脑子刚转个弯,就跑到“钱”字上头去了。
她没发觉朱钽那一脸恨意,像要将整面墙都吃进肚子里去似的。
更没去想,当年为什么朱钽要带自己来这儿玩。
儿时的回忆,除了十年前那次劫难,其余的一切,都模糊得难以言表。
自然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朱钽站在高墙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