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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公榜,颇为隆重,时值八月桂花飘香,故又名“桂榜”。放榜后,由扬州太守主持举行鹿鸣宴,所有中举的士子吟诗作对,还跳魁星舞,颇为喜庆热闹。至于名落孙山的,只有黯然打道回府了。
从考完到放榜,一般情况下需要等十来天。除了扬州本地,而或附近县府的士子,远路的考生基本都会选择留在扬州,等到放榜知道结果后,才会回家。如果中举,喜讯通过驿站系统,第一时间传到士子户籍所在地。敲锣打鼓,满城皆知。
这是一种荣耀。
在等待放榜的这段时期,士子们无事可做,唯有游山玩水,而或到秦淮河去了。既是放松,也是一种交际。各自形成圈子后,其中有人中举,飞黄腾达,多少能沾些情谊好处。
今晚的酒,饮得各有滋味。到了最后,老周都有点放浪形骸起来,用筷子敲着瓷碗,引吭高歌。
酒楼掌柜却已见惯,也不理会,反正客人真打烂了碗碟,自然需要赔偿。
出门之际,老周醉醺醺,脚步踉跄,亏得陈三郎和古临川两个一左一右扶持住,才不至于跌倒。
今晚月光很好,虽然中秋已过,但天上明月依然如同圆盘般,很是皎洁。
陈三郎抬头看见,莫名起遐思:
中秋月圆夜,家人团聚时。只是这个中秋,他却在他乡度过,在狭小如囚笼的考舍中度过:不知家里的母亲现在过得如何……不知奔赴洞庭湖的许珺是否找到了许念娘……不知小龙女坐稳河神之位,吸纳香火念力后,修为恢复到什么地步了……
这些,悄然已成为他心中无法割舍的牵挂。
月光照人,几分颜色,嘴里不禁轻轻吟了一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旁边古临川听见,拍手赞道:“好句啊!”忍耐不住地追问:“道远,可有成篇?我敢保证,成篇之后,必为名作。”
陈三郎呵呵一笑:“偶得两句耳。”
古临川悻悻然,反复念叨这两句,越念越觉欢喜,但觉得人月交融,互相比拟,看着简单,其中蕴含着极为深刻的人情道理,可谓字字珠玑。真不知道这陈三郎是怎么想得出来,果然不愧才子之名。上次在南阳府端午诗会,他一副近百字长联抛出,技惊四座,从此以后,便坐实了“南阳才子”的名号。
“道远,你回客栈后,一定要写成篇来。否则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陈三郎含糊回应了句,三人回到龙门客栈。
乡试考完,客栈的免费住宿随即取消,继续住下去,就得交钱。
住宿、饮食、交际……诸多消费,没钱的话,根本待不下去。
陈三郎从雄鱼精那里得到的金银此刻正好能大派用场,日子过得宽裕,无需为此烦恼。
第二天,周何之和古临川相约而来,来到陈三郎房间,提出晚上也到秦淮河逛一逛的建议。诚如上次店小二介绍的那样:此生不去秦淮河,自命风、流也枉然。
因为秦淮河的风、流,历经朝代,沧桑浮沉,沉淀入骨,从而形成了一种具备传承性质的人文底蕴,绝非单纯青、楼那般庸俗。这般景致,最被文人骚客所喜欢,所看重。
周何之作为参加过几次乡试的“老人”,在过往自然在秦淮河的画舫上潇洒过,算得上是一匹老马,笑吟吟道:“秦淮八艳,名动天下,甚至远之他国,都有人慕名而至,不惜一掷千金,只求一亲芳泽。咱们几个,虽然不大可能与这些花魁亲近,可远远看一看,也是秀色可餐。”
古临川道:“老周,话不可说得太绝对,道远才华横溢,也许一不小心被那些秦淮八艳看中了,就此成为入幕之宾呢。”
周何之只一笑,并不辩驳,但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这样的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秦淮八艳,指的是秦淮河上八名最出名最具代表性的花魁女子,个个青春年少,美艳绝伦——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八艳之名,属于一种特定的名谓称号,并不归属个人所有。当顶着某一艳光环的花魁年老色衰了,或者赎身从良嫁人了,或者在比赛角逐中失利了……她就会因此失去这一名号,被别人取而代之。
然而不管如何,能够成为秦淮八艳,无不是百里挑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必须具备独特的个人技艺和性格特征,这才能艳冠秦淮,晋身八艳之一。
这样的女子,单凭才华,甚至比许多所谓才子还要厉害得多,只可惜身为女子身,沦落风尘,成为玩物。
纵然如此,以她们的身段价码,也绝非一般书生所能亲近得了,因为不但价格高得吓人,还讲究诸多条件,要么有权势,要么有名气,人家才肯露脸相见陪伴。至于陪酒,演奏跳舞之类,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高了。
现如今陈三郎只是一介士子,是否中举尚未知,又名气单薄,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成为秦淮八艳的入幕之宾,简直痴人说梦。
陈三郎微一沉吟,答应下来,三人约定黄昏时分出发,前往秦淮河。(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十里秦淮,纸醉金迷()
约莫黄昏时分,周何之与古临川已装束一新,还往身上熏了香,精神抖擞地整装待发了。两人见到陈三郎依然一身平常棉袍,忍不住道:“道远,不换一身新衣裳?”
陈三郎呵呵一笑:“不必了,又不是去当新郎官。”
周何之嘴一撇,道:“道远,你应该很少去风月之地吧。”
陈三郎点点头:“几乎没有去过。”
“难怪,怎么说呢,那等地方不同别处,最是现实。说句不客气的话: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不外如是。老、鸨龟奴嘴脸特别可憎,却是只认衣冠不认人。穿得好些,还能看到笑脸;若是一副寒酸样,只怕会遭受冷眼,无端受气。”
周何之解释道。
陈三郎淡然:“我这些年来,冷眼见惯,不怕多这一茬。”
既然他这么说了,周、古两人就不再多言。反正以三人行情,就是去逛一逛,见识一番。
秦淮河流经扬州城,穿城而去,十里秦淮,主要指的是城外的那一段流域,最是繁华,风月鼎盛。经过数代人的经营,蔚然已成水上市集,很是独特。
秦淮河形势复杂,大大小小的势力插手其中,有名有号的不下十个,龙蛇混杂,堪称一个小型江湖。每次竞选秦淮八艳,幕后都有这些势力的影响存在,各种明争暗斗,若是摆上台面,便是一台精彩纷呈的戏。
不过这戏,许多人是不可能看见,以及知道的。好比现在周何之他们,去秦淮就是图个热闹,花点银子,享些乐子。
由于路途比较远,三人就雇了辆马车去。
在车上,周何之很称职地扮演着“老马识途”的角色,将对秦淮河的见闻了解筒子倒豆子般全说出来。当说到当今秦淮八艳各自的绝技时,更是眉飞色舞:“就说那雪舞姑娘,其实容貌相对逊色,身材也嫌单薄,不过她的成名绝招却是别家难以企及的。”
说到这,停顿打住,故意吊着胃口。
古临川听得心摇神曳,忙问:“老周,别卖关子了,究竟是甚绝技,快说出来听听。”
周何之哈哈一笑:“她的绝技就是吹箫,婉转含弄,堪称一绝。”
古临川脸上有恍然之色,伸手摸了摸下巴:“原来是吹箫……其实我也会些,特别喜欢竖笛,老周,有机会的话,我吹给你听听,给个评价。”
周何之一愣,随即大笑道:“临川你错了,此箫非彼箫,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不可同日而语。”
古临川迷糊地问:“什么死物活物,我被你搞糊涂了。”
陈三郎忍着笑,慢慢说道:“死物者,长长一根,有洞有眼;活物者,犹龙之变化,可大可小,能勃能藏。”
周何之听得笑不可止:“道远这个比喻,端是新奇鲜明。啧啧,看不出来,你也不是个老实人呐。”
古临川犹自一脸茫然,周何之无法,只得直接挑明。他一听,这才明白过来,一张脸涨红。
周何之打趣道:“临川,你应该也是第一次吧。”
古临川红着脸道:“以前都是埋头读书,不喜风月。”
“呵呵,去这一次,你很快就会喜欢上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地头,车夫勒住马匹:“三位公子,秦淮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举目观望,见前面不远处,一脉江水缓缓流淌,水质清澈,河面平阔,让人一看,只觉得心旷神怡。
河面之上,一艘艘画舫停泊着,上面彩旗飘扬,灯笼高挂——时已傍晚,开始点起灯火。在苍茫的暮色之下,灯火璀璨,映照出美丽的图案,让整艘船只变得花团锦簇一般。
原来这些画舫,极尽奢侈,船只外面都用描绘着精美图案的金纸裱糊包裹着,一旦受灯光照耀,便会折射出图案上的山水人物来,形态曼妙,光莹四射,金彩夺目。
古临川站在岸上观望,叹息一声:“古书曾说‘纸醉金迷’,我不得其义,以为浮夸,如今一见,古人诚不欺我也。”
周何之道:“我第一次来,第一次见,也是如此唏嘘。”
陈三郎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竞尽奢华,若兵戈起,尽皆化为灰灰。”
周何之一听,面色一变:“道远噤声,当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何来兵戈,此言乃大忌,不可胡乱出口。”
陈三郎默然。
古临川干咳一声:“老周,我们上船吧……该上哪一艘?”
河面上画舫足有十几艘,每一艘都甚为长大,载者众。其实每一艘画舫,就等于是城中的一座青、楼所在。只不过青、楼为固定,不管里面装潢如何华丽,却少了一股天然风景,哪有画舫漂流水上,随波荡漾来得怡情别致?
十里秦淮,得天独厚,成就天下名声,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