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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闲眯着眸子,两只爪子扒在玄悯手臂的皮肤上,被拽着滑下去,爪尖拖成了一条线。
玄悯:“”
他眉心皱得更紧了,也顾不上许多,不咸不淡地回了薛闲一句:“何时欠下的?”
刚巧一个行人经过,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觉得这自言自语的和尚有些不正常,然而看了一会儿,又被玄悯那冷冰冰的气质唬住,匆忙垂目走远了。
薛闲想起这事便颇为怨怼,“你闯进江家医堂的时候,搅了我一顿饭。那书呆子大清早五更天去酒楼帮我买的,费了老鼻子劲才提回来,都是那酒楼的招牌,别处可吃不到那个味道,花了钱却没动上两筷子,就被你给搅合没了。”
他拖长了调子,懒懒散散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有些亏心?该不该补我一顿?”
简直有理有据、有凭有依。
对着这祖宗,能说“不该”两个字么?说了他能翻天。
眼见着前面便是一家成衣铺子,往来的人缩着脖子从玄悯身边经过,他不便多说,便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答,脚尖一转,便进了店面。
成衣铺子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在一边拨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算账,妇人怀里搁着个铜质的暖手炉,正低头编着什么东西,看着像是某种花样繁复的绳结。
玄悯走路几乎无声,又穿着一身云雪似的僧袍,出尘倒是出尘,只是乍一眼看来,和奔丧的有三分肖似。
老板娘余光暼到店里陡然晃过一抹白影,编着绳结的手顿时一个哆嗦。
“哎呦可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一看来人是个年轻僧人,顿时便一愣,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这大冬天的,往来走动的人本就少了许多,何况今天一直阴沉沉的,早前听说江边电闪雷鸣下了一场颇为奇怪的大雨,白浪滔滔,现在黑云又压了下来,北风阵阵,颇有点要再来一场雨雪的意思,行人便更加行色匆匆。
夫妇俩这成衣铺子今天还不曾有进账,好不容易盼来个进门的,又是个和尚。
和尚能抵什么用?
老板娘下意识先看向了玄悯的手。
没端着钵,不是来化缘的。
不过老板娘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好看多少,毕竟如今这年头,和尚是个有些特殊的身份,这全与当今的那位国师有关——
众所周知,国师是个僧人,还是个十分厉害的僧人。据说他手眼通天,能改时换局,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活了很久了,久到几乎没人说得清他究竟多大年纪。他总共跟了五代皇帝,单是身为国师,就已经有一百来年了。
寻常百姓每年顶多也就能见到国师一回,那便是每年冬至于泰山祭天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阵仗会从京师去往泰山脚下,沿途城县的百姓能匆匆看上两眼,还得收敛着看。
可国师总是带着银制的兽面纹面具,僧袍宽大,袈/裟猩红,遮着手脚。看不见容貌,也看不出年纪。
曾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国师简直近妖,虽然看不见面容和手脚,但看脖颈也能知道,那绝对不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人老了,脖颈上的皱褶是遮挡不住的。长寿便罢了,活了百来年还不老,那就格外吓人了。
可同样有人说,他看到过一次祭天队,队里的国师脖颈上还是有皱褶的,只是不至于老态龙钟,更像是个中年人。
也有人说,国师早就换了几代了,只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才始终带着面具。
总之,众说纷纭,难辨真假。百姓对于此类神秘而又未知之事,总是有些敬畏的。可这国师不单单是模样和年纪神秘,据说脾气还格外古怪,阴晴不定。京师里关于国师的传言倒是不少——
有说国师似乎在修闭口禅,终日不言不语,冷得仿佛天山雪,吓得伺候的人终日提心吊胆,也不知自己做得对是不对,好是不好。还有说国师练了邪术,每隔一些年,便会领一两个有据说有佛性有慧根的小儿回去,但是过一些年,那些小儿便消失无踪了。有人猜测兴许是被国师炼成了药人,或是别的什么邪物,并信誓旦旦地说国师所住的地方时不时会有股血腥味,听得人不敢细想,毛骨悚然。
这些传言都寻不着一个确切的源头。毕竟没人敢顶着真名真姓出来嚼一朝国师的舌根,况且以往明着对抗国师的一些人,最后都没得善终。
因此,百姓们便更信了那些传言。
再加上国师虽然确实平息过不少天灾*,但每每平息一次祸乱,随后都会有些古怪的事情接连发生,以至于老百姓们对国师畏惧更多,总觉得他算得上是一代妖僧了,说不准哪天一个邪病发作,便没人制得住他。
今年冬至的祭天仪式,国师难得的没有露面。只因先前有传闻,说他突遭大劫,不得不闭关潜修。往轻了说,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往重了说,连祭天都不出面,那必然攸关生死,说不定寿数快尽了呢!
对此,百姓们暗地里没少拍手叫好。
早几十年,与国师相关的传言还不曾在坊间流传开的时候,举国各州府寺庙香火格外旺,连带着僧人在民间的待遇都好了不少。但自打那些流言传开了,僧人的形象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要做法事或是除妖驱邪时,还得捏着鼻子去寺庙里请人,但平日无事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看见僧人就绕道,最好别打上交道。
但这都上门了,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况且玄悯又生了副好皮相。老板娘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又缓了缓脸色,将手里的绳结放在柜面上,起身招呼道:“这位师父是要购置成衣?”
老板娘心里直犯嘀咕:这和尚的僧衣还要来成衣铺子买?
玄悯也不多做解释,“嗯”了一声,便径自扫了一圈铺面里打出样式来的衣袍。
老板娘默默紧了紧手炉,心说这僧人性子还真是冷,冻得人想热情也热情不起来。
她用手肘捅了捅算账的老板,道:“别拨弄算盘珠子了,待会儿再算,先招呼人。”
老板是个慢性子,揉了揉腰眼,便抬起头,用慢悠悠的语调道:“小师父要何种样式的成衣?僧衣小店没做过,但若是需要,也可以连夜裁制一件出来,只是得丈量一下师父的衣袍尺寸。”
“不必。”玄悯答道。
老板娘:“”总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这生意让人怎么做?
玄悯一看便是个没进过这种店铺的人,一身白袍站在铺面里,颇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多挑,顺手翻了翻近处的两间冬袄衣袖,扫了眼大致袖长,又粗略回想了一番那孽障变回人形时的身长模样,打算随便要上几件。
结果盘在他腕上的那位祖宗不乐意了。
“这袄子厚得能去堵城墙眼了,穿上了下地就能滚。”薛闲嫌弃得不行,“反正我是不要,买回去你自个儿穿去吧!”
他也知道在这铺子里不能太过放肆,声音压得很低,瓮瓮的顺着衣袍间隙传进玄悯耳里。
老板娘抱着手炉打量了玄悯片刻,目光又跟着他的手落在了那几件袄袍上,顿时了然:“师父是帮人买?”
玄悯“嗯”了一声,依旧兀自看着那些成衣。
“可有什么要求喜好?”老板娘想了想,又道,“冒昧问一句,是帮什么样的人买?兴许我们也能帮忙推荐几件。”
玄悯目光落在一件颜色颇为伤眼的袄子上,回想了一番薛闲皮闹起来一地鸡毛的性子,挑了个简略的形容:“雉鸡精那样追着人啄的。”
老板娘:“”
薛闲:“”
慢性子老板有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他指着那件辣眼睛的袄子道:“师父面前那件袄子就不错,颜色亮,看着新鲜。”
混了一堆颜色,仿若刚从一只山鸡身上剥下来的,当真合适。
薛闲幽幽地道:“你约莫是不想活了”
最终,在这祖宗连掐带咬的威胁下,玄悯还是帮他买了三套成衣。一水儿的黑色,薄得跟玄悯自己身上的僧衣差不多,放在柜面上时,跟玄悯那身奔丧服刚好凑成了一对黑白无常。
老板娘给他包起来的时候,面色颇为一言难尽,似乎觉得光看着都冷,忍不住抱紧了自己手里的暖手炉。
玄悯把银子放在柜面上时,她更是嘴角一抽。心说这僧人大约没怎么出过庙门,对市井物什的价格真是半点儿没数。在这县里买间宅子不过才二十多两银子,哪有买三件衣服就往外扔这么多钱的。
老板默默拎起小铜秤称着银子分量,一边指使老板娘给玄悯拨找铜钱。
玄悯手搁在柜面上时,薛闲刚巧看到了柜面上的绳结。
他盯着那完成了一半的绳结看了片刻,用爪子戳了戳玄悯,趁着那对夫妇没注意,一溜烟爬到玄悯脖颈边轻声道:“意外之喜,你看那绳结,像不像石锁底下雕着的那个图纹?”
那石锁着实沉重,总不能带着四处跑动。玄悯便借了陆家的一点儿简陋工具,将那石锁底端的图纹拓了下来。薛闲在玄悯的暗袋里呆久了,简直把那处当窝了,有点儿什么都毫不见外地往里塞,包括拓好图纹的纸,以及他在江底卷来的那一些铁牌。
好在都是些小而轻巧的东西,否则玄悯的僧袍都得坠坏了。
玄悯从暗袋里摸出那张纸,不动声色地对照了一番——
纸上的纹样像个古怪的图腾,圆形,顶上趴着个张着脚的虫兽,也不知是蝙蝠还是什么,下面是卷云纹。
绳结编织出来的效果和雕刻出来的毕竟有些差异,乍一看并非一模一样,但仔细辨认一番,确实相像。只是雕刻的虫兽古朴中透着一股子狰狞感,但绳结编出来的却颇为圆润,温吞了许多。
玄悯和薛闲从没见过这种纹样,甚至已经做好了难以查找的准备,却没想居然这么快就有了些眉目。
“这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