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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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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走向潘亥,而那少年,抱臂站定,也在冷冷打量着他。

    二人立于檐下,心思各异,对视许久,潘亥面色未变,只缓缓移开眼来。唐玉藻见状,缓缓一笑,回身吩咐奴仆,让人带他到马厩,仍当喂马小厮。

    潘亥一听,也不推拒,直接就跟着那人,转身朝马厩走去。唐玉藻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只觉心上莫名不安,没来由地焦躁起来。

    而对于潘亥的出现,徐三倒是顾不得多虑。她如今赋闲京中,头一等要紧事,就是为徐阿母花费重金,寻医问药。每日里都有不少大夫郎中,鱼贯而来,出谋献策,而无论哪个大夫,一看徐阿母的病症,都说她得的乃是“消渴症”,无法根治,只得缓解。

    渐渐地,徐三也瞧出来了,这所谓“消渴症”,即是糖尿病。难怪那妇人总是口干舌燥,饮茶常常一口饮尽,难怪她双足溃烂,甚至流有脓水,原来这种种症状,都是由此病而起。

    幸而这病虽不能根治,但只要控制血糖,也能多活许多年。徐三便给徐阿母立了规矩,让她一不得动怒,二要少言少语,三要按时吃药,至于她最喜欢的瓜子儿,更是不准吃了。

    徐荣桂嘴上骂骂咧咧的,心里却也明白,必须得按着规矩来了。她每日由徐三管着,很是乖顺,徐三日日陪着她,紧绷了多年的心弦,渐渐也放松下来。安乐窝中,难得闲适。

    在此期间,诸如秦娇娥、吴青羽、罗砚等人,都来过府上,与徐三吃茶闲话。罗砚仍在开封府衙做事,秦娇娥已然调至刑部,至于吴青羽,最是出息,小小年纪,已然当上了正四品的吏部侍郎。

    只是她们来了之后,徐三却也和她们定了规矩,说进了府门,莫谈国事。既然不谈国事,那几人便只得说起了私事来。

    徐三一听,却原来罗砚已然生下一子,秦娇娥由家中安排,娶了个小官之子,便连年纪最小的吴青羽,都已经定了亲事,年后便要摆酒成礼,只她一个,孑然一身,仍未婚娶。

    旁人不知底细,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又问起徐三的亲事来。徐三一被问,自然是十分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遮掩过去。待到众人离去,她独坐院中,忆及狸奴,却是摇头一叹。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冬至这日,亦是道教之中,元始天尊的寿辰日。徐三看着徐阿母饮尽汤药之后,便早早出门,去赴蒋平钏的重阳观之约。她穿着白绫小袄、青素裙儿,骑着白马,行至途中,忽见小雪飘零,纷纷而下。

    待到徐三上了重阳观时,再立于檐下,凝眸一望,便见这纤纤小雪,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漫天大雪。寒风之中,正有一满月脸的女子缓步而上,冒雪而来,恰是徐三所等的蒋平钏。

    二人含笑点头,一并步入观中,先去了殿内上香,之后再由道姑引领,去了静室,坐下品茶吃斋。蒋平钏说起话来,温柔而又和缓,便连家国天下之大事,由她讲来,好似都不过寻常,徐三听的轻松,也喜欢听她说话。

    斋饭吃到一半之时,蒋氏似是忽地有些犹疑,欲言又止,徐三瞥她一眼,自是瞧出端倪,便搁下竹筷,挑眉笑道:“平钏吾友,有话不妨直言。”

    蒋平钏抿了抿唇,垂眸温声道:“这重阳观中,有一位世外高人,道号栖真子,人称曹姑。三娘该也晓得,便连官家来了这重阳观中,都要与她闭门相谈,这一谈,便是几个时辰。曹姑算命极准,若是三娘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

    徐三缓缓收起笑容,用帕子拭了拭嘴,接着轻声道:“并非是我不敬,只是崔钿当年和我说过,曹姑说她能活到八十岁,耄耋之年。后来如何,平钏你也是知道的。”

    一提起亡故之人,蒋平钏也不由轻轻一叹。她眉头微蹙,坦然直言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约三娘来此,一是因我景仰三娘,有心要和你亲近,二来,则是曹姑对我有托,希望我能引你来此。她说她时日无多,只想见你一回。”

    蒋平钏稍稍一顿,又轻声道:“她让我跟你说,挽澜、守贞,这两个名字,都是她亲自起的。”

    一听这话,徐三薄唇紧抿,心上陡然生疑。

    她早些年间,便对此有所怀疑,那徐荣桂,大字不识几个,守贞倒还罢了,似“挽澜”这般的名儿,她又是如何起出来的?徐阿母说是找隔壁读书人起的,还特地给人家送了一篓子粮食,可后来再提起,说法又不一样了,说是送了一筐子姑娘果。

    徐三对于这名字的来历,虽一直有些疑惑,但却也不曾在意。如今听得蒋氏之言,她不由面色微变,犹疑半晌,沉声说道:“那便劳烦平钏,为我引见曹姑。”

    蒋氏点了点头,唤来檐下道姑。少顷过后,便有人缓步而来,引着徐三,穿廊过道,朝着东殿行去。待到行至曹姑所居的静室处后,徐三立于院中,凝望着那紧闭的门扇,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一旦她推开那两扇门,她的人生,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巨变。

    挽澜,挽澜。此门一开,狂澜将至。

    徐三于大雪之中,伫立良久,终是深深呼吸,大步上前。她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缓缓抬起,叩响了这朱红色的,宿命之门。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修了个小bug九月已经过了,蒋平钏不该约她过重阳节,改成冬至啦

第217章 世途常似梦中人(一)() 
世途常似梦中人(一)

    就当徐三推开宿命之门时,徐府之中;却也出了大事。

    当日徐三走后;千霜万雪;纷纷而落。因如今徐三回来了;唐玉藻每日都回来得极早,这日才不过晌午时分;他便从外边打道回府。

    唐小郎踏雪而来;回了府邸之后;头一等要紧事,可不是回自己的小院,而是抓了一把扫帚;朝着徐三的居处缓缓走来。他唯恐雪天道滑,她不慎跌伤,又担忧底下人做活;不够上心;这才亲自前来,为徐三扫雪。

    然而当唐小郎来了徐三院中之后;他手执长帚;立于檐下;忽地听得书房之中;有些古怪动静。唐小郎心上一沉;缓缓靠近窗楹,眯着眼儿,隔着薄薄窗纸;便见书房之中,有一人正不住地东翻西找,满屋寻了个遍,翻找过后,又极其细心,一一归放原样。

    唐玉藻见状,知是有歹人闯入房中。他双眉紧蹙,心上急切,只想要看清那人身形,遂忙不迭地抬起袖来,用指尖轻轻戳破窗纸。

    那竹篾纸一破,唐小郎弯下腰来,眯眼一望,起初黑沉沉的,甚么也瞧不真切,便连先前那人影都不知去向。他心上生疑,又倾身向前,哪知便在此时,一双浅褐色的瞳孔,骤然出现在了窗纸那侧。

    他猝不及防,遽然之间,被那双异色眼眸攫住了,便好似无处可逃的猎物,跌入了恶狼的陷阱。

    一股深重的惧意,猛地袭上唐玉藻的心头。

    他呼吸一窒,掉头就要逃走,张口就要喊人,哪知潘亥却是速度飞快,从后方猛地扑倒唐玉藻,一手箍住了他的喉咙,另一手则将他的嘴死死捂住。唐小郎拼死挣扎,额前汗水细密,口中不住发出呜呜声响。

    他死盯着院门处,满心盼望着,盼望有人能在此时来院中。

    他还不能死!

    还有很多话,他还来不及亲口告诉三娘,若是未能说出,必是今生大憾!

    也不知打哪儿来了股力气,他硬是将潘亥捂着自己嘴的胳膊,猛地扯到了一旁。潘亥见状,忙又去捂,唐小郎却是骤然张嘴,朝着潘亥腕处,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得鲜血飞溅,积雪之上,殷红点点。

    可便连唐小郎都未曾想到,潘亥被咬伤之后,喷涌而出的不止是鲜血,更有密密麻麻的细小肉虫,白得可怖,挤挤挨挨,一股脑儿齐齐钻进了唐小郎的嘴中。唐小郎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倏忽之间,那群肉虫便已消失不见——全都化入他的骨髓与血肉中去了!

    唐玉藻憋红着脸,喘着粗气,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而那少年,似是也未曾料到如此情形,一时之间,心神大乱。他喘息不定,陡然跌坐于雪中,缓缓摇头,两颊通红,用蹩脚的汉话,朝着唐玉藻咬牙说道:“是你,是你自己咬过来的我不想杀你的”

    言罢之后,他猛然抬手,匆匆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接着从雪地中站了起来。茫茫风雪之中,他望着唐小郎,一步步后退,遽然之间,心上一横,背过身去,朝着院外急步行去。

    他深深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徐三那边,定然是瞒不过去了。他本以为,身份败露的这一日,他会以非常平静的态度,来面对朝夕相处的身边人,然而他万万不曾想到,他还是会慌,会怕,会不知该以何颜面,面对那个女人。

    潘亥逆着风雪,神色恍惚,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说是要逃,却又不知该逃往何处。他想要忍住泪水,可泪水却不听他使唤,接连不断,夺眶而出,北风拂过,面上更是如刀割一般,疼痛难忍。

    跌跌撞撞间,潘亥也不知走到何处。忽地,他听见有人问他道:“诶,北边来的那个,你怎么哭了?怎么胳膊上都是血?”

    说话间,几人凑了过来,又是不解,又是好笑。潘亥定了定神,抬眼一望,却见自己竟闯入了那摆满盆景的小园里来,徐阿母正坐在木车中,由几个小娘子推着,赏花吃茶。

    眼下已近腊月,园中一片萧条,先前还开着的凌霄、桂子,早已凋谢了去,化作满地残泥。潘亥拿眼一扫,立时便瞧见了那碗莲与通泉草,遽然之间,一阵强烈的恨意涌上心间。

    那人对他说过这花的来历,潘亥也知道自己长得与何人相似。他生于北地,十几年来,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千里之外的卖花郎有如此渊源,而这七成相似,也让他恨上了那素未谋面的晁四郎。

    都怨他!若不是他,自己如何会遭这样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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