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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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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万岁从今数(四)

    狸奴本就生得纤细,如今窝在角落里的草席子上;更显得瘦瘦小小;惹人生怜。徐三不忍多看他的背影;稍稍错开眼来;待到差役解了铜锁,她方才缓缓上前;隔着牢门;低低唤他的名字。

    她唤他薛菡;他却是迟迟不动。徐三垂眸,又唤了两下狸奴,这才见那少年身形微动;缓缓立起,拖着踝上的铁链,步伐分外沉重;站在了徐三的眼前。

    四下昏昏暗暗;少年逆光而立,眉眼淡淡的;面色苍白;一丝生气也无。

    徐三隔着牢门;凝视着他;只见他那一身喜服;昨日还红艳似火,可今日却仿佛蒙了一层灰,红得阴沉;红得晦暗,像极了凝固的黑血。

    而在他的耳垂、脖颈等处,原还坠着金珰珥、白珍珠等,如今也都不知去向了何处,多半是被奸人劫掠而去。

    徐三沉沉一叹,勉强笑道:“狸奴,莫怕。三姐已为你打点好了,无论你去了哪一处,三姐都会想法子、走门路,不出三日,就将你赎出来。”

    她压低声音,轻轻说道:“待你出来之后,三姐会给你买来平籍,再在京中过一处院子给你。先前的嫁妆和彩礼,三姐原封未动,皆会归于你所有。狸奴,你日后的生计,总归是不用发愁了,有三姐在呢。”

    狸奴睫羽轻颤,似是苦笑,似是自嘲,只低低道:“有劳三姐费心了。”

    徐三连忙摇了摇头,正欲再宽慰他几句,却见狸奴垂眸,轻轻问道:“三姐可知道,我娘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好?鸾姐姐呢,可还活着?”

    徐三当过多年讼师,讹言谎语,张口即来,几乎是脸不红、心不跳,分外镇定自若。然而对上狸奴那灰茫茫的眼眸,徐三却是不由顿了一下,接着才笑了笑,轻声说道:

    “狸奴不必忧心,待你赎了身,三姐会亲自带着你,前去探望你的阿母和姊妹。你可得好好养着身子,瞧你这小脸儿,一日未见,就都快瘦脱形了。薛阿母见了,不知该有多么心疼。”

    狸奴静静地盯着她,足足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点了点头。

    便是此时,差役立在一侧,低低催促起来。徐三见此,连忙又将备下的衣物、点心等递了过去,待到亲眼见过狸奴披上那莲青鹤氅,又将点心果品,与其余狱众一一分食,她这才稍稍安心,只又轻声交待他道:

    “狸奴,你甚么也不必操心,只等着三姐来接你便是。你可记下了?”

    狸奴默然,点了点头。

    差役又连声催促起来,徐三无奈,只得转身别过,缓缓离去。待到走到大门前时,她立于石阶上,忍不住又回头看去,只可惜牢房阴暗,举目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凄凄惨惨,至于狸奴的身形,已混入其中,难以分辨。

    徐三一叹,只得收回目光,迈步离去。而她一出来,便见罗砚捧着名录,近身上前,说是狸奴将在两日之后,去往东阁巷的一处教坊,而此处教坊,罗砚恰有相熟之人,可以帮着照顾狸奴。

    至于日后赎身之事,虽有些麻烦,但只要再过上一两个月,待到上头盯得不紧了,只要交些银子,便可赎出狸奴。

    罗砚与罗昀乃是同族,这罗氏一族,出的皆是诤臣,向来是清风峻节,秉公持正。如今让罗砚奔前走后,徐三实是心中有愧,连忙郑重谢过罗氏,哪知罗氏却是摆了摆手,平声说道:

    “当年曹氏还是府尹,我在府衙里头,虽有官职,却无实权,每日不过整理一番文书案卷,娘子来了之后,知人善任,可谓是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我这人的性子,向来是一板一眼,不通人情世故,娘子让我去判案,百姓得了公道,我则阅遍人心,一举两得,该是我谢过娘子才对。如今救下薛小公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徐三摇头,笑道:“人尽其才,才尽其用,那也得有‘才’才行。你自有你的本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二人絮言一番,两相别过。徐三回了府中,见是晌午,便欲唤来下人摆膳,孰料她才解下披风,坐入堂中,便见一人,手持玉壶,自那花鸟屏风后头,徐徐迈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挑眉问道:

    “三姐这是去了何处?我一大早便登门拜访,未曾想足足等了几个时辰,方才得见三姐一面。”

    来人正是宋祁。

    徐三垂眸,并不看他,只淡淡说道:“琐事罢了,何足道哉。”

    她抬眼一扫,便见宋祁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遽然将手中玉壶,重重搁放在梨木桌上,接着沉沉说道:“三姐何须瞒我?你一出入城北大牢,立即便会有人向我禀报。就连昨夜,何人留宿在了徐府,我也是一清二楚。”

    徐三却是笑了,浑不在意,挑眉道:“殿下若是不满,只管递上折子,弹劾检举便是。”

    宋祁目光炽热,紧盯着她,勾唇轻语道:“三姐说笑了,祁儿如何会对三姐不满?朝野上下,唯有三姐,是我的腹心之人。”

    她去探望狸奴又如何,反正那姓薛的,早已是将死之人。而那周文棠,更是个实打实的阉人,有心无力,碰她不得。对于这些人,宋祁全不放在心上了。

    如今崔金钗、薛鸾皆已亡故,光朱也被他收入囊中,他降龙伏虎,举世无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官家缠绵病榻多时,已是日薄西山,他只等着母亲薨逝,自己登临天下,成为宋朝的第一任男帝,功成名就,青史不泯。

    只不过,宋祁如今虽春风得意,可心中却仍是隐有不安。连月以来,他每日去给官家请安,官家却都是隔着珠帘,遥遥召见。近些日子,那妇人更是称病不出,只让他跪在檐下,行礼问安。

    起初宋祁还能从御医处,断断续续,知悉官家的病情,可后来,那姓周的阉贼奸宦,竟接了大理巫医入宫。巫医入宫之后,官家病情未见好转,可却对这老头儿宠信之至,日日召见,命其寸步不离。

    而就在这巫医来了之后,宋祁便没了门路,对于官家的病情,已是一无所知。未知总是与恐惧相伴相生,他隐隐不安,这才来找了徐三,一是想问问她的口风,二来,则是因为与徐三久未相见,他朝思暮想,实是想见她一回。

    下人摆了午膳上桌,宋祁手持玉壶,为自己和徐三,皆斟满酒盏。他先轻轻抿了一口,让那杯中的蔷薇露酒,稍稍沾湿唇瓣,接着状似无心,垂眸说道:“我听人说,官家前些日子,在别苑召见了三姐。”

    徐三稍稍一思,并不饮酒,反倒起身,给宋祁舀了碗汤。

    宋祁瞟了眼那碗中汤羹,瞥见热气缕缕,浓香四溢,面色却是骤然阴沉下来。

    在这女尊男卑的宋朝,倒和历史上的宋朝,有着一样的规矩——端汤即是送客。无论是宫中筵席,还是民间摆宴,最后一道,总是这道汤羹。因汤中浮有蛋花,便也有平民百姓,给它起了个诨名,唤作是“滚蛋汤”。

    宋祁压着怒气,仍是眯眼笑道:“三姐不想见我?”

    徐三看也不看他,端着瓷碗,边吃边道:“是不想见你。你今日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贪权窃柄了,不过是想探我口风,想听听官家身子如何,官家又与我说了何事。你若如此,我自是不想见你。”

    她此言既出,宋祁的态度,反倒放软了些。他睫羽微颤,并不吭声,只端起瓷碗,老老实实地用起了膳来,时不时还给徐三夹菜,至于朝堂政事,皆按下不提。

    二人同坐用膳,皆是不言不语。宋祁是有心讨好她,做张做势,装模作样,而徐三却是在暗自努力,努力压下脾气,努力不将碗猛地摔在地上,再揪住他的领子,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于宋祁,她肯定不是全无感情。她是看着这少年长大的,且多年以来,对其传道授业,谆谆教导,便连宋祁有心夺权,也是受她怂恿激发。师生之情,殷殷切切,如何能弃之不顾。

    她看过他隐忍的模样,也见过他奋发的一面,她知道他能走到今日,并非完全是时势所助。少年夙兴夜寐,习文演武,磨剑十年,方得今朝。

    可恰恰因此,她才更恨宋祁,比对崔金钗、周文海、潘亥等人还要更恨。失望才是最大的仇恨,因为在失望这二字之中,还凝结了背叛、怀疑、期待、依靠等最为复杂的情绪。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缓缓搁下饭碗,接着看向身侧的男人。那男人手捧着白玉瓷碗,肩上披着雀金裘,漆黑貂绒为底,孔雀金线织就,豪奢精致之余,更衬得他眉眼俊美,贵气分明。

    她甚至忍不住想,或许是她错了,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师者,是她没教好宋祁。当初那个少年,会与宫中小侍交好,待那仆侍病逝,他还会不顾染疾的危险,揣着遗物,死活不肯撒手,实乃至情至性之人。

    这样纯洁的少年,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了?到底是谁错了?

    徐三缓缓垂眸,想了想,轻声说道:“官家确已病重,声嘶难言,一卧不起,依我之见,顶多也就半年光景了。立储不过是早晚的事,你纵是心急,也得装装样子,当好孝子贤臣。我啊,就恨你心急。”

    如官家所言,她是个十足的佞臣,官家也骗,宋祁也骗,就连宋裕那头,也是一直欺瞒。她骗了朝野上下,骗了天下百姓,若说不曾欺谁瞒谁,也唯有周文棠一人而已。

    宋祁见她口气软了下去,也暗暗有几分高兴。分明是个大男人了,却仍是如小少年一般,分外乖巧,端着碗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三姐放心。”

    他正忍不住翘起唇角之时,忽见徐三抬眼看他,轻轻说道:“你若想知道,官家对我有何吩咐,我也不会瞒了你去。我和周内侍,已私定终身,结为伉俪。官家知道了此事,这才召见了我。”

第245章 写尽雌雄双凤鸣(一)() 
写尽雌雄双凤鸣(一)

    徐三知道,若是她不告诉宋祁;官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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